一
我太行脚下的村庄
门前曾经的清流
一定汇入过桑干河
就像上天的恩惠
与我相随到八百里外。
二

桑干河的石头很沉
当年
鬼子、高丽棒
装满石头的大筐
压在父亲十四岁的肩
好心的伙夫盛一碗滚烫的米汤
却烫落父亲上颚的皮肉
75年后辞世也没长上。

三

也是十四岁
在大同学关照下
穿两块大补丁的裤子
骑着自行车
战战兢兢地行过桑干河大桥
裸露的河床里
条条手指般的细流蜿蜒向东
桥头的高音喇叭响着《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
四
触摸桑干河水已是二十岁
那一刻莫名地流泪
从此人生如水
不惜被放逐践踏。
隐约觉得
我真正的启蒙者
正是桑干河
而我如水的归宿
也不过如桑干河
路旁的草木
当忆念婉转的相逢。

四
两年前闻朋友绝症
我跑到桑干河边
在蒸腾的日光里
焦灼、无助
反复地追问
该怎样面对死亡
山、云和水给了我答案
我在朋友圈里喊
——要优雅、要坚强
两年后
他果真这样地去了。
五

我从未想过桑干河会这样美
不能称父亲或母亲
它是我盛妆的姐姐。
我在它的眼眸里和远山的梯田招手；
徜徉在花木后
感知它流淌如亮丽的交响。
这是1942年——
看着父亲被奴役的那条河吗？
六
咆哮喧哗狂笑着的甚至是邪恶的
那也是桑干河
它挤压着官厅湖
把委屈、恼怒和恐惧泄入青龙峡
它把穷人一年攒下的一块大洋永久的藏在沙石里
一古脑卷走拉煤老汉和他的车马
还在岸边的村旁冲出一个个死人坑
桑干河
是暴虐的。
七
太阳敲响宏伟的钟声
我将蒙尘
抖落在桑干河宁静里
如它南北的万顷良田。
桑干河是我
总在那里；
我也是桑干河
数年前
辛苦寻到它的入海口
水滴、浪花和沙粒都化成浩渺
觉得此生无憾。
人生如戏
而我是桑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