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学走路，学得早
可
未见得就是好事
这让我比别人更小就得下田里干农活
打一开始干农活时起
奶奶就给我传授各种古老的植物种植法
那是她的奶奶传授给她的，她又传授给了我
包括辨认稗草与水稻的区别
那时我方才五六岁

拔秧时
奶奶总是时不时地抽一根出来
距离苗根两指宽处用手指甲掐断
她说
这是稗草

——稗草脚跟圆鼓鼓的
发白
脆生生的
用指甲一掐，它便立刻折成两段
而秧苗韧性大
只留个指甲印断不了

我不明白
为何
人类有权利去剥夺稗草的生存权利
那时，我甚至无法用“权利”这个词来描述它的存在的理由
我只想着，为什么要把它弄死呢
它也不希望自己是稗草啊
若我是稗草，怎么办？
我惊慌

”奶奶，你吃过稗草的种子吗？“
”吃过。“
”好不好吃？“
”好吃。“
”那为什么还要杀死它？“
奶奶告诉我
因为稗草结的种籽少
吃了不耐饿
种到田里去会跟结种籽多的水稻抢养分

人类从未给过一个让它自我辩解的机会
它就被从土壤里拔出来
我，
仍为它打抱不平着

（二）

如果
人类社会阶层
有个三六九等
我们家就窝在
社会底层的底层
虽是世代为耕
但
我们家好像种田并不太在行
——那啥？
种啥啥不长，
光是长草

别人种的水稻
沉甸甸的低着头
我们家的
总是昂首挺胸
风一来
就摇着身腰
操着整齐的步伐
随时准备跨出田野，集体出逃

年轻的母亲
总是抱怨
没人帮她干活
因为——
父亲在外面打工
爷爷奶奶也年纪已大
我偶尔
会下地里帮着
但，
总是不小心就被蜻蜓蚱蜢
引诱了走

后来
父亲失明了
母亲干活的手，没了力气
我们再也没有闲功夫
从一堆秧苗里
揪出伪装了的它——
稗草

那年，
它们被播种到
我们家的
每一寸农田里
到了秋天
收获了一大片的稗草
在茫茫的田野里
我们家的田
如此的鹤立鸡群
它们昂着
高贵的头颅
把小小个子的我
淹没

把“禾苗”运回去的路上
路人纷纷侧目
问——
这是什么
我说，这是水稻
她们讪笑——
我可没见水稻在哪？！
我坚持说，这是水稻！

哎，
小时候
村里人
老取笑我妈，
说她种的庄稼
长得不好
那得瑟的神情
就像学霸取笑学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