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用双脚在
长江和汉水之间行走
沿着引桥
绕过龟山
走穿由涂鸦构成的龟山北路
然后走进城市中心
一片尚未开垦的处女地

这里几乎是武汉的正中心
这里的人却出乎意料的少
比繁华的江汉路少
比山水相依的东湖绿道少
甚至比60公里外的木兰草原少

只有三五个垂钓的背影
一字排开
在江滨夕阳的红光里
抠出三五个黑色的窟窿

2

摄影师们
或登上龟山电视塔
或用无人机
俯瞰整个南岸嘴
然后各自留下一张
黄色和青色相交的图案
把长江和汉水
变成了书本里常谈的“泾渭”

我站在南岸嘴最顶端
赶在太阳落山前
极力向两江相汇处眺望
却看不出一丝变化

3

自诩为在汉水旁
生活了20余年的人
我第一次
如此近距离地亲眼观察他
我曾无数次
乘车从江汉桥上驶过
从晴川桥上驶过
站在武昌江边眺望远处的鹦鹉洲

今天他比我印象里的汉水
更窄、更浅、更平静
更不像一条江
更不像汉文化的灵魂

4

没有了长江的对比
汉水在襄阳
临汉门外彻底展现出了
他自己的壮阔
他看起来就和长江一样宽广
不过江面上少了些
跨越天堑的桥梁
不过对岸少了些
奇幻的灯光

5

桥梁不多的江面上
多适合
一叶小渔船
在夕阳里飘荡

曾经那些漂浮在江面上的木船
被搬进了仓库
甚至被销毁
待它们再次出现在
江面上时
江上的桥会不会
遮蔽住夕阳的光

6

模仿着襄阳口音
坐上由樊城去往襄城的出租车
司机问我走一桥
还是“啥”
这个“啥”是我没听清的语句
我没有追问
我知道走一桥准是没错的

在武汉
我们最常走的也是一桥

7

对很多人而言
看日出
是困难的
记得上一次看日出
还是在乌鲁鲁一望无际的大戈壁
那里的太阳出来得很快
没有房屋的遮挡
从矮树的缝隙中
直勾勾地钻出来
而南河（汉水支流）岸边的朝阳
把天空染成橘红
却仍旧不见踪影
直到离日出时间已经过去20分钟后
才从对岸的矮山后面
从对岸的楼房后面
探出头来
依靠着矮山顶上的高压铁塔
一点点把塔拥抱在怀里

8

“不许动”是现在人
对老街最基本的方略

残破的门柱、牌匾、石阶
告诉人们
这里兴盛之时
“东方芝加哥”不过还只是
一尺滩涂

9

江边的太平老街
一座修旧如旧的宅院
在众多失修的建筑中
显得突出
大门两侧挂着好几个牌子

上面写着：
“丹江口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老河口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谷城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老河口市书法家协会活动基地”
……

而门楣上方
是三个金灿灿的华文行楷
——“大宅门”

10

九层之高的楼阁
在汉江北岸
墩台上写着“安康美术馆”
那是今年新开的场馆

当我惊叹于伟岸的西城阁
保存如此完好时
网络告诉我
它也是在曾经的治所遗址上新建的

这让我想起了
武昌蛇山之上的黄鹤楼——
那座1981年竣工的
远离长江边的
装有电梯的现代建筑

11

十一月的河
浅了
浅到竟能露出部分河床
当地人蹚水而过
不过是没过小腿

站在山腰
回头看见石壁上的印刻
一条一条红线
注明了年份
二零零五！
一九八二！
一九五三！
仰头更是看见了高高在上的
洪武二字
每一个年份后面
都跟着一串数字

每一个数字下面都是
曾经繁华的老街
一层一层
一直延伸到浅浅的蜀河旁

12

一家以“中国”开头的博物馆
就隐藏在旬阳老城的山坡上
没有讲解员
没有资讯中心
馆长自己和另一个同事
就撑起了整个博物馆的所有

这个曾经做过船工的馆长
沿着汉水
把实物、书籍、影像、照片
所有能找到的资料
全部搬回了旬阳县的老房里

馆长说：“只是因为没有场所
不然我还可以再办一个！”

13

此“旬阳”非彼“浔阳”
没有枫叶、没有荻花
秋风只有比之更强劲
没有歌女、没有琵琶
只有船工厚重的号子
消逝在此


2020年11月24日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