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


郊原，秋的图画
斑斓成汪洋的波涛，汹涌而来
将猝不及防的身体，撞个趔趄：
天空深邃而邈远，芬芳的气流直抵肺腑
如饮甘醪的酣畅，瞬间沦陷了所有的感觉细胞

当然知道，这
一半因为季候特征
还有一半缘于水泥丛林的长久囚禁
但你不会止步于此
——决计放出体内的马匹，让它肆意驰骋
探寻事物的源头

终于如愿以偿
一个词，带着嘹亮的哨音
从遥远的隐秘跃出
你为自己的发现雀跃欢呼、热泪交加
这种激动
一半源于母语神奇性的唤醒
另外一半来自眼前风景富有律动的绝美——
农人们闪亮的脊梁撑起了秋的高度
而金黄起伏的谷浪，又呼应地恣肆着空气的甘爽


爬在我背上的影子


长久以来，我发现自己被劫持
一个影子，爬上后背
喝令我背负，奔跑

跑过乡村、都市
跑过寂静荒原、喧嚣人群
跑过激流、险滩、线装书、星空、精神病院、非理性……
压迫愈来愈沉重——
额头汗飞如雨
我气喘嘘嘘，蹒跚而艰难

但在夜晚，它会溜下
坐到对面的位置
对着伏案的我，嘲讽地笑
——目光不怀好意

起初，我憎恶这个暴君
恨不得扑过来，将它掐死
但后来，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好感，并深深依恋
——以致把它的折磨，视作一种理所当然

我告诫自己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拼命地击打身体，试图逼出骨子里的懦弱和下贱
但终无勇气挣脱
在结局尚未到来之前，只得容忍
它在黎明，重新爬上后背
喝斥我开始又一天的漫长奔跑


白开水


白开水之于饮料
朴素的几乎被忽略
但内在性，是可以遗忘的吗？

不会取悦目光
也决不讨好味蕾
当然更拒绝挑逗欲望
却是真正解渴、利于代谢的佳品
——是否构成一种悖论？

是否就是一个暗喻
且不可或缺，时刻唤起
对事物、人生，甚至爱情的领悟？

那么多人拿起饮料，一饮而尽
惬意地享受其中的现代性
是否还有人，顺着袅袅升腾的蒸汽
潜入白开水内部，于微烫中，触摸古老的哲学？


口罩学研究


世界的目光聚焦到一只口罩上
这块方形蓝色熔喷布，做梦也没想到：
有一天，自己单薄瘦弱的身体
会搅起如此大的喧嚣
比火山喷发和地震海啸更猛烈

东边的声音心平气和：整体
高于个体，面对疫魔
暂时忍受憋屈，非常必要
而西边的声音气势汹汹：个体
即一切，无论何时都
决不能，以整体的名义
堵塞个体的呼吸

上帝已老，神衰体倦
云霄上的法庭，大门砰然关闭
拒绝做出裁判

而一只小小的口罩，如同
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唯一能做的，只能是
默默垂泪：它可阻断病毒
却无法弥合比太平洋还宽阔的观念裂隙

索性就勇敢地承受那些目光
在所有的注视中：前方那遥远的趋势
如晨曦，已显现端倪


源头


大河里的一滴水
来自时间的起点，岁月
有多长，我就有多老

一些梦，总是在萦绕：
翩翩君子，在雎鸠优美的歌声中
向窈窕淑女吐露爱情
骑青牛的白胡子老头，笼一身紫气
目光深邃地穿过天空
更有那个面相古怪、被称作夫子的人
惶惶如丧家之犬，赶着马车
一边咳嗽，一边向他的弟子们授课

苍茫的黄土，烟尘飞扬
仿佛没有尽头，我
时而漫步，时而奔跑，不改的是前进的方向
而在湖泽的稍歇处，总能听到
体内遥远的回声

奔向海洋，和众水汇聚
是宿命，更是使命
但我知道，即使那一天到来
我也会，在匆忙中停一停脚步
向来处深情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