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爸爸讲那过去的事情《组诗》
马鸣
滚笼
有一个跟它一样的 滚鸟的笼子 一直都在
我记忆的树趟子里 高高地挂着
那时候的雪 很大 房后杨树趟子里的树
只露出个树梢儿 像一张白纸上 随便画上去的
几条黑道儿 那上边挂着 我用娇黄的酱杆梢儿
壳的滚笼 里面的诱子在歌唱(也许是在喊
救命)引来了那么多的同伴 那么多的
红脑门儿 红肚囊的苏雀儿 陆续掉进了
我的陷阱 突然 一只猫出现了 也许它
想开个荤 或者那时候的它就已经有了爱鸟
意识 它猛烈地扒坏了我的滚笼 里边的鸟
突突地全都飞了 像我的童年
两只鹅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 我们家
也有一只 和这只一模一样的白鹅
邻居老李家也有一只 是雁鹅
不管是早晨出门 还是晚上回家
只要一见面 它们俩就会 点头哈腰
嘘寒问暖 磨磨唧唧 唠个没完没了
就跟它们两家的主人 一模一样
三八水库
那些蔫叶枯草焦禾终于把雨给盼来了
你和以往的雨天一样开心地笑了
你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这么笑过了
你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笑过这么长时间了
你从早晨到晚上一刻不停地笑
一直笑到满天的乌云都散尽了才停
那么多裸体的星星都变成了一个个仙女
争着抢着坐在了你不乱的怀里
那么多的水都被挤得溢出来了
像你好长时间不曾有过的好心情一样
三姥爷
三姥爷家可宽敞了 新盖的三间土坯房
在一屯子泥草中间 就像一个大富豪
站在一帮穷人堆里 是那么的气派
生产队的屋子 马圈牛棚一样 很冷
一来唱二人转的 队长就往三姥爷家领
那时候 无论谁家 连个黑白电视都没有
盼看一场二人转 像盼过年 现在正过年呢
来看二人转的人太多了 炕上 锅台上
到处都是 外面的人进不去了 就用手指头
刚捅破那层窗户纸 十冬腊月的老北风
就趁机钻了进去 还有几片小雪花
也斜着身子 从门缝挤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
散场了 你再看 好家伙 锅台倒了
炕塌了 三姥爷一边铺炕面子一边唠叨
下次可不搁了 可话音没落 队长又来了
昨天晚上有那么多人没看着 要不再留一宿
三姥爷二话没说 就点头应下来了
鸭蛋儿奶奶
鸭蛋儿奶奶临终前对鸭蛋儿妈说:还欠
东屋老李家一洋漆盆儿小米 西院老张家……
下话还没说出来 人就像那盏快干碗的
煤油灯 火苗烀燎烀燎的 又着了三天
三夜之后 那火苗突然大了!亮了!
鸭蛋儿走到奶奶跟前问奶奶,是不是还欠
西院老张家两个鸡蛋?奶奶点了一下头
那盏煤油灯 就被一阵风给吹灭了
大黑他二爷
大黑他二爷是个看场院的 贼拉拉认真
有一天,大黑进场院看他老姨扒苞米
顺手拿了一穗瞎苞米 藏在了棉袄袖子里
被他二爷发现后 一直撵到家门口
楞是给夺下来了 扔回了苞米堆
夺得大黑狼哇地叫唤 那时我就在大黑旁边
大黑他二爷死后 一到黑天我就不敢
从他们家门口路过 我害怕他二爷会从
风一吹就哗啦啦响的苞米杆子垛后面
一下子窜出来 把我按倒 因为饥饿
我也偷过一穗 生产队的瞎苞米
四婶的话
四婶看完了我写的诗 说
哎呀妈呀 可不是咋的
那时候哇 家家都那个样儿
那时候的日子呀 没几家
不青黄不接的 可谁也没有觉得
咋穷 擦胭抹粉儿的 有是有
没见过几个 哪有闲钱买那玩样啊
去参加婚礼前 可不就像你写的那样吗
用木梳蘸点水 把头发梳亮
对着镜子用毛巾 把门牙蹭干净点儿
三五家合伙 买个脸盆儿暖壶什么的
把个礼也就随了 人家的婚也就结了
哪像现在 这家伙的 啧啧啧
取个媳妇还不得花掉 那时候一个县
一年的财政收入哇
哎呀 对了 那时候
你姥姥也有一件带大襟儿的布衫儿
蓝士林布做的 一到了谁家办喜事儿
的时候 它可就闲不住了
头天晚上就得去借回来
早上啊 早上早就被别人穿走了
我就借过 我也有一条青趟绒的裤子
跟你写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
有条青趟绒的裤子就不赖了
(我说:四婶,这诗写的就是您)
哎呀妈呀 你这小兔崽子
咋把我也给写进去了呢
满屋子的笑声 差点儿就把房盖儿
抬起来
雪
东北的冬天
闲着没事儿就是喜欢下雪
想什么时候下就什么时候下
想下几天就下几天
这场下完了
隔不了几天再下下一场的
后来
实在是下够了 下腻了 下烦了
它自己就停了 不下了
再后来
春天来了 那些站不脚的雪
都化了
就像那些爱扯老婆舌的人
说出来的话
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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