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河（组诗）
惠永臣

初冬

气温骤降。我必裹衣而坐
但阳光仍好，透过窗户送来问候
北风没有停歇
它吹瘦了一棵银杏，又把一只鸟雀的翅膀
吹往远方。身旁的书架上
古人与今人并排而坐
他们所谈论的，大多都是我们所经历的生活
我只是在病愈后
重新爱上了它们

生活中的不平，固然常有
但每日里，总有鸟声在窗外鸣唱
园子里的工人，已经将草木的尸体
运走，板结的泥土
刚刚翻过一遍
并灌上了新水
我爱的人，她经常在厨房里忙碌
她愿意每天给我端上美味的生活

天气预报说：明天将有大雪
我看见几朵乌云，已在远天里做好了准备
在下雪之前
我要尽快把这些晴朗的事情做完
然后走出去
要和孩子堆出今年的第一个雪人


黄河

我曾站在高处俯瞰，黄河如练
满河的金光让人艳羡
俗常的生活，竟然如此丰盈
我也曾站在岸边看黄河
黄涛激怒，对人世的不满和怨愤
尽可宣泄

它的源头早已深知，但从未去过
最终汇入大海，我也知道
知根知底的黄河
我却不曾是它的一朵浪花
一个波涛
人生多有不如意
但最终都会被流水带走

它包容过多少大山，多少树木
多少日出与日落
没有谁能给出答案，但它一日不歇的
流向下游。它所搬运的
都是我们泥沙俱下的生活

现在，我蹲在岸边
把手伸进去，河水冰凉
我们所眷恋的阳光，已经所剩无多
又一个夜晚，终将悄无声息的
降临在大河之上


在敦煌

沙漠里那么多的小坑
不都是脚印
漫到天边的
只有冷寂的月色和一群驼队

出了敦煌
就是天边
进了洞窟
就是佛界

运来雨水的
并不是祈祷者。往往是那些
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的树叶
......哗哗哗的

骑在其中一匹骆驼背上的那人
刚刚从西域回来
像一尊佛
笑脸上，凝固着一层细沙

十月十二日，在大青山

山上有枣树
深秋里仍有红红的眼睛睁着。那一年
枣子丰收，我们各执一筐
进入山中打枣。那时我们年岁尚幼
还不知道人世间
还有许多更美妙的事情

面对沟壑
我有曲折的人生。河流在远处流淌
人间的美好，距离尚远
我与这些枣树，接受着同样的风
同样的光照。我所看见的
那些悬空的红眼睛同样可以看到

生活艰难，往事如烟
身处大山，夕阳西斜
人世的光芒还在
这一刻，不知道孤单的人
该是怎样的人？


落叶

树木，还在慢慢地落着叶子
北风，视这些叶子为金币
一路上贩卖寒冷和冰霜。扫叶子的人
不厌其烦地把它们背回家
用灰烬的余热，温暖着疲惫的生活
孩子们从落叶里看到了希望
顶在头上，一只手压住，一只手里还捏着一片
跟在后面的小狗
还不知道落叶会在书页里
找到它吠叫的原因。唯有他
捡起一枚，在找回家的路
这个健忘症患者，常常把自己丢在
自己的记忆里
但他似乎没有丝毫的绝望


拥有

请允许我对着群山
低吟自己的诗句。我写过的
都源自于我的生活，我细心地
记录下它们
像不愿抹去的足迹

山上有许多我不认识的草木
它们同样能迎来
一天的阳光
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籽
它们在死去中获得新生，一年一度
让脚下这座大山
总有无限风光

它们小
可以小到一颗文字
它们大
可以大到充斥这个宇宙；没有人嫌弃
一颗星子的亮度；也不会有人
厌弃一粒文字的毅力

山有草木，我有文字
从不苟且
我们共同拥有阳光灿烂的一天


一枚钉子

一枚钉子失足于某个午后
挂在它上面的衣物
落满了时间的灰尘。它疲软的躺在地上
犹如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那囚禁了钉子多年的洞
还在墙上，像一只独眼
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而这枚钉子
在与时间的较劲中
因不堪重负，终于背弃了当初的诺言
和衣物躺在一起
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锃亮和锐气

一枚钉子
用一身的锈，失信于它的主人
即便是一块铁，也经不住时间的磨损
最终成为无用之物
像灰尘一样被扫掉
而时间，仍在虚无之处
继续消磨着其它的事物
比如肉体，比如爱


在白龙江畔

流水送走了落日
第二天，接着再送
落日终是那枚落日
而流水已不是昨日的流水

站在白龙江畔
你想拜佛，就请过江
那里有一座
名叫拉卜楞的寺庙
香火一直很旺
如果你想修行，请用波涛汹涌的江水
洗净双手
然后进入山林，那里清净
你一定不会有任何杂念
即便是游人
他们也不会轻易打扰
一个心无旁骛的人


大河

日夜不息地翻卷着
生活的残余物。而时光无边
菊花金黄，西风吹面
这些混乱的羊群
一浪接着一浪
涌现远处的屠宰场
那里，更是一个宽阔的接纳地
所有的奔涌，喧嚣；所有的日出与日落
悉数收纳

大河映照的是我们用惯了的河山
忧伤何在？
悲悯何在？
苦短的人生，也被裹挟着
慢慢地远离预设的目的地
细枝末节的生活
需要加进去一些
苦寒，汗水和无奈
拼搏 ，不甘和欣慰的收获

“这世上让人绝望的
总是漫无边际的好东西”*
比如时光，比如这流淌了亿万年的大河

*李修文语。


在黎园

远处是一座漂亮的亭子
是高楼，是云朵，是不可抵达的远方
亭子焦急的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它早已庇荫好了
一块可以落座的福地

那么多的石头，铺在甬道上
一直铺到那座亭子旁
就不敢往前铺了。那里有繁华的人间
和好看的云彩

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
拥挤着，让几枝草怯怯地给我们让路
我们踩着它们
这凹凸不平的尘世
我们必须的小心翼翼

在黎园
也许我们的造访太过突然
甬道旁的几棵
矮树，还没来得及抽出
浓重的绿。唯有草坪上的
几个孩子，放肆地把手中的风筝
放到了天上

黄昏

站在堤岸上，看见落日忙着镀金
一些水鸟不知归处，在忙乱中丢失了
自己的影子；少年被风筝牵着
而他的影子，早已跳进水里
木桥沉默寡言，只善于联系此岸与彼岸
却在不经意间，进入了暮年
朽败在晃动中继续朽败
唯有柳树，放出缠绵的枝条
在细风里撩拨着波纹
这一切尚好。几只蜻蜓
背着十字架，在絮絮叨叨
它们的生命过于短暂
在尘世不过是一个插曲。而进入水里的人
最终用臃肿的身体
为自己换来了一个土堆

在河的对岸。落日下，一切都逐渐模糊了
包括依靠打捞度生的那个人
一朵野花的哭泣......


初冬

窗外的树木，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它们依然那么安静，固执
天空阴沉，大地上该收割的庄稼
悉数归仓，但仍有人走在田地里
他有不舍，或是不安？
而我的房间，温暖如春
兰花开得随性，绿萝垂挂下长长的枝叶
散漫开来的是三七，攀岩走避
占据着上层建筑
这一切，都在不经意间，被我察觉

我愿意每天按时休息
按时就餐，如时序变化一样的自然
就如现在，我坐在窗前慢慢地翻阅一本古籍
我没有纳西索斯那么自恋
但我感觉这样的幸福已经足够了
“不落雪的天空，有何美可言？”
窸窸窣窣的雪花
已经开始造访大地，而我不是把脚印
第一个留在雪地上的那个人


拉萨河

日夜不息的流淌
从未枯竭。犹如我们的信仰
从未停住。被石头抬高的河流
最终回到低处
被大山抬高的神灵，值得我们一生
仰望。所谓的众生
如蝼蚁，如草芥，卑微而旺盛
而苦难，终究会伴随一生

一块石头
与众多块石头，都乐意被流水冲洗
一棵树与众多的树
在高原，接受大风的洗礼
但它们都被佛恩赐
从未被谁轻易去伤害
而一只孤单的鸟，却来回在
此岸与彼岸之间
飞翔


无意义的写作

当一首诗写到索然无味时
我的妻子，正在厨房里
热好了一杯牛奶

夜色浓稠
听说今夜有雪
而寒冷已经
提前灌满全身。怕冷的膝盖上
箍着两只破旧的护膝

接着写下去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白天，我从养牛场经过的时候
看见挤奶的男人
单膝跪地
用力从奶牛干瘪的乳房里
挤出了细细的
一股奶水


清洁工

风太大了，落叶飘得到处都是
而你，拿着一把老扫帚
把它们往一块儿赶
不慌不忙，机械地挥动着扫把
像多年前
你对付的那个男人

黄色的工作服
被风张起，露出你有些丰腴的腰身
你也不在意
——这些荒芜的光阴
值得浪费

在我经过时
你只抬头看了看我
温暖像电流
一下子击穿了我的全身


在黎园

远处是一座漂亮的亭子
是高楼，是云朵，是不可抵达的远方
亭子焦急的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它早已庇荫好了
一块可以落座的福地

那么多的石头，铺在甬道上
一直铺到那座亭子旁
就不敢往前铺了。那里有繁华的人间
和好看的云彩

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
拥挤着，让几枝草怯怯地给我们让路
我们踩着它们
这凹凸不平的尘世
我们必须的小心翼翼

在黎园
也许我们的造访太过突然
甬道旁的几棵
矮树，还没来得及抽出
浓重的绿。唯有草坪上的
几个孩子，放肆地把手中的风筝
放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