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诗简》（组诗）
文/白公智

《我离秦很近，离汉很近》赞赏

我离秦很近。风吹过秦岭
一个朝代便像一枚落叶飘逝。前朝的
陈年旧事，尘土一样飞起
又落下，堆积成山。低处叫陵墓
高处叫秦岭。宿命把我种进大山
扎根于秦。生存的落差
旋起风压，让我像小草般弯成一张弓
用一生力气，弹射秦人的梦想

我离汉很近。秦人的血泪从大山里
喷涌而出，在远古朝代里汇成
滔滔汉水。历史从此转身，改变流向
人类写着汉字，说着汉语，大汉民族的骄傲
溅起三尺浪花，打湿我的鞋底
无法远游。一生搬运秦砖汉瓦
修建古堡城堞 。秦时月照耀汉时关
悠悠吹送一缕千年古风

我离秦很近，离汉很近。一脚踏住秦
抬手敲打古书里的大儒
令他们从键盘上站起来，挺起秦岭
坚硬的脊梁。或躺下去
隐没于丛林，和秦岭保持一样的颜色
一脚踩进汉，垂下钓竿。岁月长河
可以钓起鲜活智慧。溜圆的诗句
湿漉漉挤满河床。汉水清时可以灌我嘉禾
汉水浊时可以濯我双足——
情感的闸门一松，年年都陷入汛期

《忆秦岭》
一
天下先有秦岭而后有秦，先有汉水而后有汉
尊秦岭为父，汉水为母。方知
秦因刚猛而雄起，汉因怀柔而寿昌
尊秦岭为父，亦是天下人之父
是老子的老子，《道德经》的老子
秦皇汉武的老子，唐宋元明的老子
三山五岳的老子，江淮河汉的老子
 
二
如果我的诗歌里再无秦岭出现
世人必骂我忤逆不孝
必将成为第一大孽子而被秦岭腰斩，或埋藏
必将无根无基，无情无义
必将悄然寂灭于时光阴影，而抬不起头
我得像敬畏父亲那样，敬畏秦岭
让子午道，来为诗歌分行
让横贯几省的山脉，成为诗歌脊梁
让森林和百鸟，成为诗歌的颜色和声音
让太白极顶，成为诗歌努力攀爬的高度
 
三
之于秦岭，我半生以来一直在场
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离开
我在此开荒种地，娶妻生子，过平民生活
感受大山之子的快乐，和痛苦
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秦岭真面目
几十年也无法读懂秦岭，就像儿子
无法读懂父亲。免不了常常心怀感动
夜半微醺，就让清凉的山风
带走叹息，和清越激昂的秦腔
 
四
在先秦。我率三千甲兵，火烧、锤凿
明修栈道。暗地却奉旨
杀向秦都，为汉王打天下，夺皇位
落得个路上死，路下埋。转世
落草为寇，日子一代不如一代，沦落成
民国挑夫，过秦岭，背盐为生
夜宿野店，讨好老板娘，却遭遇
湖广移民，操一口南腔北调，冲我
大打出手。转身
逃往长安，求功名。不料雾霾弥漫
任我怒睁双目，也看不清
三尺之外的前途。蜀道难，而秦道更难
长安与我，仅仅
一山之隔，却要我生生世世，摸爬滚打
 
五
有一天，我在秦岭之巅
不看东西，看南北——
“山北为骨，秀于内；山南为肉，
壮于外”。方知秦岭是面南而卧的
头枕昆仑，足登黄淮
一身而分冷暖，成为我逃不脱的
一辈子的命里秦淮线
一辈子都要在岭南山地，土里刨食
一辈子找不着北
 
六
无论诗里诗外，秦岭都在那里
无论前生来世，秦岭都在那里
无论悲欢离合，秦岭都在那里
无论富贵贫穷，秦岭都在那里
无论爱与不爱，秦岭都在那里
无论成败荣辱，秦岭都在那里
在东，在西，在南，在北
无所不在。哦，我的陕西兄弟
甘肃兄弟，湖北兄弟，河南兄弟
即便卑贱如草，也绝不草书
自己的命运。铺三千里山水长卷
一撇一捺，一点一横
我们也是大秦岭郁郁葱葱的草木

《秦岭 我的父亲山》

父亲山
您头枕昆仑 脚踏嵩岳
像苍龙 静静地横卧在华夏的中央
一手牵着长江 一手引着黄河
膝下簇拥着亿万儿女
幸福的一家人 欢聚一堂

几十个春秋 几万个日夜
阅不完 读不尽 解不开
您自然和精神深奥的法度
高峻 雄伟 奇险 横亘在我的心中
无法逾越 像父亲
高大的身影 把中国大地
切割成南和北 冷和暖
北方的寒流只在北方寒
南方的暖风只在南方暖
从此后南稻北麦 南船北马
北方的汉子粗犷 南方的汉子儒雅
南方的女子娇柔 北方的女子泼辣
汉中盆地 成就了刘邦的霸业
演绎着孔明六出祈山 梦的断章
八百里秦川 缔造了十三朝繁华
十三朝的帝王梦 写进了秦砖汉瓦

汉江 美丽得像一条水蛇
从您的脚下 一步三回头
九曲十八弯 扭着腰肢
飘向长江
渭水 泼辣得像黄土塬上的村姑
引导着您七十二峪河水
一路奔突 一路欢歌
汇入黄河大合唱
汉水渭水 双女绕膝
痴痴地看
千岩竞秀 万壑争流
层林苍翠 万鸟齐鸣
从西北到东南 从山脚到山顶
一层次一层次地绿着
您的幸福和慈祥

秦出潼关 六国成一国
汉入武关 陈仓暗渡
火烧了三百里阿房宫
韩愈悲吟：云横秦岭家何在
蹒跚走进蓝关道 泪洒天涯
铁马秋风大散关 英雄梦
肠断风波亭
那时候 只有千焚万凿的栈道
只有刀砍的崖 斧削的谷
只有鸟儿翩翩飞翔
飞着诸葛的苦恼司马的梦想 他不知道
现在铁路大桥和高速公路隧道
贯穿南北 天险变通途
大散关 子午道
成了世人怀古的地方

解读了您的锦绣诗章
从《诗经》到《史记》  还有李白、王维
坐在辋川别墅
斗酒作诗 抚琴欢唱
成千上万的诗人 把那些不朽的诗句
掷向历史 掷向天空
纷纷落下来
山也是诗
水也是诗
树也是诗
鸟也是诗
卖炭翁不卖炭了
走出炭市街 走进文艺路
赁间店铺卖文章

啊 秦岭
我是您的儿子 我住在您的脚下
您广阔的土地都是我的苗圃
我培育着松、柏、杉
培育着梅、兰、竹、菊
培育着诗歌 只向您歌唱
您是华夏的中心
北牵着黄河 南牵着长江
父亲山是我的脊梁 挺拔而坚强
母亲河是我的血浆 纯净而浩荡
我的诗歌有了脊梁 有了血浆
像年轻的鹰 放开喉咙歌唱 
展开翅膀 翱翔

《汉江 我的母亲河》
 
汉江是一条江，流了三千里
流进了另一条江
三千里汉江流了三千年历史
仿佛神农氏还在江边的田畴间奔跑
双手高高举起九穗禾
舜还在叫李家坝的地方掷叉捕鱼
禹很辛苦，疏浚百川，把沟沟岔岔的溪水
导入汉江，把汉江的水引向东方
从家门前经过也不回去坐坐
累得东倒西歪了，就在我故乡的江畔
那个叫禹穴的岩洞小憩
从此后，汉江比较温顺
娇美如绿色的水蛇一路逶迤而去

汉江是一条江，她的名字很美
美得像九天的银河
她有个儿子叫屈原，用毕生的心血
去赞美汉江，几千年了
赞美的诗歌，还有无数个精美的传说
一齐涌入汉江
近水涟涟　远水泱泱
岸边的鹅卵石　也像沉淀的诗句
在月光下熠熠生光

她用乳汁哺育了中国传统文化
汉族、汉字、汉语、汉文化……汇成了
三千里汉江　宛如华贵的夫人
从巍巍秦巴走出来
袅袅婷婷灿灿烂烂　一路吸纳百川
浩浩荡荡奔向长江
一路上，她用两岸薄田上生长的黍麦
和一望无垠的汉江平原上的鱼稻
把秦风楚韵滋补得异常丰腴鲜亮

两岸的山都葱郁，势如奔龙
山里的汉子爬下去　像山
能从薄田里抠出粮食
站起来
腰杆挺得比大山还坚硬
山里的女子都清秀
在茶山上，抑或綄溪边
把情歌唱得野趣盎然
端午时节
男人划着龙船　女人撒着棕子
都要进行一次隆重的祭奠

三千里汉江，有多少个古镇
每个古镇都有雕梁画栋的楼房
和石板铺就的窄巷
三千年的故事　有时
在瓦楞上绿如青苔
有时　却撑一把纸伞
从小巷渐行渐远……
听说云长喝了汉江水　云长死后
走进了关帝庙 他的忠义
千秋万代也受人敬仰
不忠不义的孟达不准喝汉江水，喝了
让他身首异处遗臭万年
孟达墓就在我的家乡
那丘荒茔，被古塔永远镇压

有一年秋天　我站在秦岭之巅
北望黄河　南望汉江
站在两条母亲河的中央
一种情愫
象鹰一般在天空飞翔……
如今，汉江水要引到北京
让首都人民 也能够得到
我母亲河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