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东,安徽合肥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人民日报》《解放军文艺》《新华文摘》等,入选《新中国70年优秀文学作品文库 诗歌卷》《新世纪中国诗选》《百年新诗精选》《中国现代诗歌精选》等选本和年度选集。获2015年“中国实力诗人奖”、中国2018年度十佳诗人奖等诗歌奖,有多首诗译成英、法、韩等国文字交流或谱曲传唱。早期诗歌结集于《灿烂的孤独》,出版有地理随笔《最美的江湖》、诗集《立夏书》《万物的动静》等。
《吴少东诗选》
吴少东
对称的夜晚
亥时将尽时,雨倏然停下了
沿河的沥青路面清爽,暗过
两旁茂盛的杂树,杂树暗过
天空,天空暗过灰色的云。
万物暗过我
驾车顺着看不见的流水回家
园林灯点拨的狭长丛林
与河水与彼岸成为阔大的整体。
一边霓虹灯愈发明亮的城市
比起厚重的另一边,此时轻浮。
我一人一车压着
我很少想到自己的分量。
我不是砝码。不是驼背上的稻草
国道上疾驰太多超载的重卡。
中年以来,在前行与回归的途中
我努力放轻步履,不让每一个夜晚
落下去
鸣叫的鸟笼
清晨我仰躺床上听窗外的鸟鸣
密集,悠长,脆短,叫声无序
我辨不出其中的忧伤、快乐与呼喊
似乎有三只鸟同在一个笼中
我在一声声鸟鸣里填充自制的疫苗
想这整个春天的遭遇与顿悟
侧身而卧时,我确定有两只笼子
一个是那几只鸟的,一个是我的
所在
雷声滚过高空时
我买药归来
提着温经散寒的几味药
站在一株暮春的槐树下
预设的一场暴雨没有出现
妻子偕儿进香去了。
我见过那座山下的庙宇
它的墙面是明黄色的。
此时我脚边落下的槐树叶子
也是明黄色的。
我们携带迥异的浮世之脸
但慈悲有着相同的光芒
早晨我将一壶沸水冷却
分倒在三只杯子里
他们娘儿俩各带满杯虔诚
剩下的一杯佐我服药
我的体内充满悖论
化解我的那一粒白色药片
无疑是慈悲的
而从锡箔里破壁而出
在地板上滚过雷声
却无处找寻的那一粒
也是慈悲的
我颓废的中年似乎尚未出现
新木
洪水过后,倒伏河中的构树
露出鲸鱼的黑脊背
几个园林工人用棕绳连根
带干,拖到岸上
林中翻卷土坑,鹰眼
闪现潮湿的火山口
一棵小构树原地栽上了
覆土如坟,泥泞的树叶
散落在死过一回的地上
蝉鸣一声紧过一声
暴雨后
上与下的翻转,我从不深究。
一场暴雨后满地的樟树叶,
碧绿的明黄的都曾高悬枝头。
庙堂前的台阶鲜有始终,
松动的砖缝中拱出青苔
前些年翻阅先朝往事,我还在
为过早仆倒的英才扼腕,
现如今已经释然。种粒脱落
又衔于飞鸟口中,
走神的瞬间坠下眩晕的苞芽
一场雨又将升成另一场雨。
院中闷热的小径,群蚁横路
争抢,搬运,躲避,无暇细看
只以大步避开小微的生活。
而少量的蚂蚁又开始上树
雪限
那晚踏雪归,想到林教头
将花枪和酒葫芦埋在雪里。
豹子头在五内奋蹄,
想撞开铁幕
三天后,雪开始消融。
一张宣纸透出墨点,透出
大地的原味。丛林从积雪中
露出许多鼻孔。退潮时的泡沫
不断积聚,不断破灭,重现
湖水的黑暗。岛屿露出水面。
麦苗与油菜周遭留白,其实都是
残雪。美人的手臂与锁骨
那么冷艳,那么凉白
身旁的山神庙与心中的梁山
相距不远,只在灰烬的两端。
风雪夜,一场大火就能将其
连成一片。
榆树枝横斜,筑细长的雪脊
给我与这世界划一条界限
垂直的钉子
秋风起时,我回到老宅。
院中桂子飘香,
父亲站在梯子上
举着锤子,正将
一根两寸多长的钉子
钉入松垮的窗框卯榫。
另一根铮亮的钉子
衔在口中。
我喜欢这垂直的楔入
许多年后,我为人父
依然牢记这一幕,
牢记纠正的窗棂与景致。
我愿是那根首先深入的钉子
愿是你衔在口中,即将
入木三分的第二根钉子。
生活的板块一松再松,
整饬与撞击力,缺失已久。
可是父亲
我找不着那把高举的铁锤
一下一下有力击打。
点穴的银针与捻动的挤胀感
没有了,我久寻不得
阳台上的空花盆
清晨,被邻居鸟笼里的清脆唤醒
迷迷糊糊的曦光还未散开
躺在床上,想这四年来的懒散
没有养过一只飞禽一叶花草
偶尔捉住撞击玻璃的麻雀
抚摸一下翅膀后,也随即放飞
阳台上都是没有舍弃的空花盆
那些花花草草,早已枯死
盆中,唯母亲生前培过的土
还在。我时常探望,忧伤时浇水
这世界
这世界有什么不能看透的?
顶开积雪的还是去年的稻茬
一匹奔跑的马一直没能穿过雾霾
盲人手中的竹竿碰触红色消防栓
依旧是四分五裂的声音
今年,我为曾写下的晦涩句式
羞愧难当。
渲染的朝霞是幼稚的。
日过午后,斜照里的字词
该是大片断裂的冰层
驱散繁复的疫情,除却惊雷
莫若无声的风。
简洁与常识构成犀利的剪刀
锋刃的罅隙间
我已能容忍世俗的所得
让一些人满场跑动吧
我只在三分线内接球投篮
让轻松的风穿过五指
不去抢断,保持有效的二分。
我们有各自的丛林
拔牙记
女牙医将拔下的病牙
端到我眼前说,
“你这颗牙咬得太深了
创口较大,可能要疼几天。”
青春过后,我一直紧咬牙关
不能松口,更不愿松口
最忧伤的汉语淤积胸中
我不会吐露半个字
悲痛欲绝的人事已经过去
压制我的山峰也已拔除
我只在夜晚用月亮的口型
喘息,用舌头舔舐缺口
不要怀疑我写下的分行文字
那些都是真诚的。那些
鱼泡般顶出水面又破裂的
都是我能够告诉这世界的
开始老去的肉身并没让我气馁
在亳州
从地下运兵道躬身出地面时
我的一些思想重见云天
此刻,一场雨正弥漫着涡河,
蝶在水里游,鱼在水面舞。
一路走过,岸柳经年又绿,
往复枯荣,而我们只有一世
生死。许多人在暮雨中消逝了。
花戏楼炫技雕刻的故事
也消逝了,只记起华祖庵内
一株酷似牡丹的芍药
只满城的泡桐花亮过天色,
让我惊喜。在怒放的枝头
我认出端坐的老子与庄子。
认出了华佗麻醉的那一朵
令曹操头痛欲裂的那一朵。
它们同在一棵泡桐树上。
后来,在古井园的国槐旁
我晕晕乎乎,探看
一千四百年前的一孔深井,
见到水底面目全非的脸
一辈子有多少不能平复的事啊
一辈子有多少被误读的花瓣?
不如深巷酿酒啊
桃花开时制曲,花凋曲成
放它三年,待群花缤纷
一朵桃花一杯酒,鼓瑟吹笙
吟唱月明星稀,浪如衮雪
何来忧思难忘?
一辈子有多少不能平复的事啊
淮北平原缝合了汤汤黄淮
(“头条诗人”总第382期,内容选自《诗林》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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