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脸谱No.548 黍不语 |最完美的那个漏洞(九首)

作者:黍不语   2020年11月06日 10:26  中国诗歌网    5684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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黍不语,女,八十年代生于湖北潜江。著有诗集《少年游》《从麦地里长出来》。参加第35届青春诗会、第7届十月诗会,获陈子昂诗歌奖青年诗人奖、扬子江青年诗人奖、屈原文艺奖、长江丛刊文学奖等。



名家评语:


黍不语的诗歌令人想起许多大师的青年时代,譬如阿赫玛托娃,譬如艾米莉·狄金森,但她始终是她自己,她安静、低语,但她也是令人震动和颤栗的。依我个人的阅读经验而言,她是少数令我最为期待的当代诗人之一。——李修文


黍不语的诗歌温暖,洁净,清晰,所使用的语词,与书写对象和诉求保持着唯美的关系,浑然一体。而且,在其诗歌的生成过程中,没有预谋、搬弄和苦肉计,风吹草低,水落石出,一切都显得生动自然,朴素亲切。其写作,令诗歌成为了日常生活中雪地上的白塔,流水上的花瓣,道法空深,仪态脱俗。——雷平阳


黍不语的诗中有一种罕见的安静之美,就像一个坐在平原深处喃喃自语的孩子,自顾自地玩耍着,忽然抬头发现天已黑透,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我推测,她的很多诗都类似于这样一种幻听的结果:始于童年的经验,对猝不及防的成长所带来的慌乱,既讶异又不安。所以,我们很容易从她的作品里读到反复的自省与诘问。寻常的物象、熟悉的场景、伸手可及却又倏忽远去的人与事物,构成了黍不语一以贯之的写作主题,在飘忽与晦暗不明的书写过程中,她努力澄清的恰恰是注定会蒙尘的生活片段,而这种不懈努力的过程彰显出了一个好诗人应有的品质。——张执浩


读黍不语的诗,能读到一种正在诞生的安静。我断定这安静,也出现在她写作的过程中,出现在“拼命地指”和“紧紧地拥抱,继而流下泪来”的过程中。我们的诗,一直在经受喧嚣的威胁,使之难以成为被听见的声音。但在黍不语的诗中,这种担心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她的安静有何不同?价值在哪里?是的,在我们的生命中,安静也许只是偶遇,它会因为诗的不断成功被写出而呈现出仿佛是常态的假象。如果写诗是一颗心与语言的约会,在黍不语的诗里,我感受到的除了浪漫,还有更多的冒险——这种安静里还悬浮着对语言的警觉和尝试的紧张。是什么在引领这一切?孤独、颠簸、伤逝、祈盼,还是能意识到却无法被说出的隐秘经验?,但神眷顾的写作,总能安静地保护着它找到的东西——安静已转化为语言的内涵,清酒般透明,却又饱含着“从未有过的热烈的荒凉”。——胡弦


你在那么美的地方那么远

呼唤着我也折磨着我

永远拍打我,流淌我


最完美的那个漏洞(九首)

诗/黍不语 Shu Buyu



倦意


这个下午,我盯着窗前的

一棵小树

它在风中摆动身体,片刻不歇

它的叶子有时变成光线

有时变成遗物,落下来

躺在脚边

你看不出它的变化

甚至它根本,没有变化

它站在那里。它摆动。它落叶

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


它有落不完的叶子。




来到城市的树


被我看见时,工人们正一根一根

搬运它们。大的,小的。粗的,细的

含含糊糊挤在一起。


还有年轮,但皮没有了。

还能立起,但枝叶没有了。


我想象它们曾经绿的骄傲,壮观

披挂着世上所有的星辰和露水。


我想象它们曾经拥有多么牢不可破的距离

多么完美的沉默,和多么心爱的鸟儿。


我想象它们如何被拔起,被斩断,被剥皮,被运送

被统一,被模糊,被扭曲,被消解……


我看到自己已无可挽回地,置身

那想象中。

我在眼前和想象中看到自己

被无止无休地搬运,堆砌。在它们中。


现在它们叫木头。一生的命运

还远未结束。




平行


那片草地。那片远远地,一意孤行的,

悄无声息经过我车窗的

草地。

像滚烫世界的一个意外。

我的眼睛先亲近了她。

我的心,将我放进她的怀抱,轻轻摩挲。

那一刻野花

回到草地。我回到寂静。

但天地昭昭。

渴望与渴望,自由与自由,坦呈

与坦呈,

互不得见。

飞奔的车迅速带走我。

像突然梦醒。

一种平行的荒凉的温柔让我们

看清:

这世上有永远空寂的草地,

这人间有茫茫无用的深情。




有时候

 

有时候电影散场时

下起雨来

有时候火车经过

拖着长长的,空空的车厢

有时候你张嘴没有话说

有时候你唱歌没有听众

有时候你穿着风衣在阳光下

像锦衣夜行

有时候你突然

在迎面而过的脸上

看见雪




漏洞

 

如果我们是一个世界

我们需要一个世界的餐厅

 

如果我们是一个餐厅

我们需要一张餐厅的桌子

 

如果我们是一张桌子

我们需要桌子上的碗,筷子

吃不完的食物

 

如果我们是吃不完的食物

我们需要一张嘴

 

如果我们是一张嘴,一张永不

停歇的嘴


挂在世界的脸庞


我们是最完美的那个漏洞




你在那么美的地方


你知道我想去你那儿

我想走。走得比一棵树,一朵云

还要远

你从未对我开口说话,而我听见你的声音

当风俯于树叶,天空贴向云

几千里的颤抖和光

你给我

像永恒的爱情和真理

我笑了

我哭了

一只蚂蚁在路上奔跑,它说出了风暴和位置

一只白鹭在梦中站立,它显现了静寂和完整

你在那么美的地方那么远

呼唤着我也折磨着我

永远拍打我,流淌我




每一个年轻的祖母


走在路上我也是一个生动的人

我的头发茂盛像青草

像来自遥远,野外的处女地

胳膊有力地摆动。嘴角

含笑

一点点微微的倔强


昨夜的争吵像细雨

洒在屋顶

有什么在空中悄悄改变

当我流泪

你知道我还年轻

还在反对着什么


而和解是最后要发生的事

正如一条路走到底

它将在远方安息


多少次

我走在一条无人的小路上

看见永恒的落日正挥洒它最后的光芒

在世间

将一位年轻的祖母轻轻锻造




故事


你爱过一个女孩

像爱世上所有的女孩

你给过她甜美的橙子而不是

苹果

你给过她醇郁的咖啡而不是海水


你失去过一个女孩

像失去世上所有的女孩

你给过她夜里根须般的生长

也给过她白日里花朵般的枯萎


你怀念过一个女孩

像怀念世上所有的女孩

你给过她黄昏独坐时的落日

落日下的火车

也给过她伟大思想的森林

森林中的蘑菇


你忘记过一个女孩

像忘记世上所有的女孩


为的是保持世界的完整

为的是保持记忆的完整


一个故事开始了




树,兼寄玉珍


后来我们离开人群,走向各自静僻的道路

我知道有浩大的倔强和动人的孤独

在我们内心深藏

在我们完整的严肃的内心,种植着一棵

无穷之树

他轰鸣般的阴影日夜提醒我们的来路

为我们展开比生命还要广阔的阴凉


一生中很少的时刻,我们和他人

在树下相遇。一生中

更少的时刻

我们和他人,偶然地

度过短暂的一段

并为曾向他默默凝视,流下永恒的泪水。


责任编辑:fu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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