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塘，死角落，蚊子多，阿婆恶......”

半截黄沙掩埋我又冒出儿时别人口中的歌谣
潮湿的音域低沉又清亮我回忆的春天
我的回望像一垄垄梯田
层层环绕体内的坝水坟山
我看见多年后的我曲折地走进眼帘
我背的包，一点也不重
在外20年的收获空空如也
预备的几只红白蓝，在我又要离开时
我要用目光打包这里的肥厚
这里的困难，这里的生命，这里的死亡
如果可以，我要打包整个地球村
装入袋中随我一生风雪无常
我还要走一遍春天的雷场
在我触动拉环的时候爆出泪目的痛点
就像天花散落，就像红雨浩荡
更像星河飞瀑，洗刷我的石头我的铁




大河


水牛在大口吃草，旁边是它要犁的田
大河发动春天第一起波澜
蹲在河边鱼群在飘，蜘蛛在飘，草蜢在飘
这是你第一次感觉静止的目光也会飘
也是我第一次感觉飞奔的动物仍然在原地跑
我们在河边唱K，我们在河边喝酒
我们在河边做梦，我和你在岸上扔一把青草
我们一直在喊：师父…师父….
我们一直撕心裂肺
瞬间，它还是被妖怪抓去了




火房子


感恩的人都有一所火房子
你愿意用你的火房子跟我换
黑黑的房子我们睡觉
哥哥点起一盏灯在床头，父母在禾坛
奶奶隔着一间屋见哥哥急急喊叫我
瞬间人们水泼我打翻的火苗
妈妈说是刚打完禾的阿伟叔抱起我
多年以后我割桑叶回在巷口乘凉
突然看到油纸的破洞大片火光上梁
我急忙呼救大人提桶奔跑
阿伟叔家的厨房一片乌黑幸好无恙
感恩的人都有一所火房子
我也愿意用我的火房子跟你换




禾坛


咕噜咕噜的石头牵着马灯在稻禾上碾
禾叉热火朝天笑遍满山萤光点点
那是人间星火照亮谷堆成山的伟大重现
扫把摩擦禾坛人影渐稀
时间慢了，灯盏瘦了，女人回家睡去了
留下男人掌谷
我和哥哥把禾坛扫得很净很净
我们躺下，在黑夜交谈
夜空突然很低
手举电筒就能把星星照亮
夜空越来越亮
亮过火光烧透岁月的红房子




院子


我的脚步到了家门，青砖外墙描绘流水的踪迹
那些过往的青苔此时悄然爬上离家的窗台
我和妹妹一起栽种的太阳花，一朵朵
粉紫粉紫地欢迎，我再次进入枝繁叶茂的时空
而院子里的树把思念落了一地
从远行的那天掉下一片，我不回来时
已落满一院子，有没有忧伤的句子
埋在厚厚的黄叶，至少有一声叹息
我回来时已是累赘的中年
我的父母依然新鲜
他们爽朗的笑容活泼我漂泊的目光
我看见两个顽童走来，放下扫把，放下秧铲
一把将我揽入襁褓，嘘寒问暖中珍贵的截面
轻松啊
结实的词风从他们的口中送出
多有欣喜安慰你还弱小的心灵，像家里的一包老茶叶
醇厚，点涩，终归是一种温暖通透彼此的身体
我接过扫把，轻轻扫过我的黄叶，在已深的脉络
我看见路径内存储的欢乐激情翻滚
那是我曾经的青春啊
而伤感和愧疚
如影随形的
就在清风点穴灵魂出窍的颤音里




读书台


放下瘪包，我一下瘫坐读书台，早已忘掉的砖头还在
疾风翻阅单词公式和梦中的疯狂
像是反刍我囫囵吞枣的桥段
它试图分泌更多的解液，中和纠结的因子
在混沌中裂变，结合新的程式
好像还有一种力，向下牵扯心底，它又让垂直平铺，拉长
至此无解今生与故地秋风的花期
我看到对面的岭坡，浓密的大竹高耸起愿望
滴答滴答地摩擦出惊奇的回响，像是新屋队的运输队回来了
像是湖南四川江西的新娘来了，终究是空心的期盼
村里的假古佬，只能像稗草一样猫在田垌听
风声，雨声，媒婆的叹息声
唯有书声
它仍似头顶惊雷啪啦啪啦寒毛竖起你的雄心




老屋枇杷


手抚一树青黄的枇杷
将美好剥露蚌珠，它的内核
伸长木棍
伞下幼童正探索蜗牛，和触角外的尘世
远处又传来一串湿闷的锣
谁扇动日夜
清新路上缠绵的肺火
那些酸甜的渴望仍在
夜空倒扣喇叭放大枝梢的惊雷，枇杷，枇杷（形声）
你头顶的瓦背即将落尽果实叮当的雨声




大田


秧苗返青，风带回过去的节奏
酸痛仿佛又锤击插在田中的人
陷入深泥的沉思终于浮出省心的法则
可以预见的将来
雾气葱茏中一尊尊入土的神
算定日子捻动酒烛保佑满山的儿女
哦，究竟是什么神圣的香火
让他们有着入骨的框框爱得深沉
是啊，仁慈的人在土里挖掘活着的意义
宽容的人在风中握住卑微的收成
我甚至能想象那盛大的场面
亿万条优美的弧线抛送，哦，漫天爱的绣球
多么打动心田
这究竟是多悲悯的胸怀才能营造如此博大的生机？
抛呀抛呀又一年，一直抛到八十见
如日中天此刻蹒跚钟点
只有狂放的野草，代表田野宣读这个物种落寞的悼词
无论多么丰美的辞藻
都改变不了他们绿一茬就黄的注脚




小溪


田头之上，野花并存
蝴蝶扑飞溪流曲折你摇曳的芬芳
两片田唇丰美的一生，父亲早已挖开田缺
孕育的希望哗啦哗啦入了田
水牛拖动铁耙许下明天丰收的心愿
无数菩萨鱼纷纷探出头
我和妹妹趴桌四眼凑近
玻璃瓶中游弋我们五彩斑斓的喜悦
也是透明的小小人间我们生猛的童年
我还蹑高裤脚，从溪头一路赶
妹妹在那头哔剥捞起
粪箕上各自鱼虾蟹的寓言




路


三只猪在刚修的村路上欢滚撒泼
东闻闻，西拱拱，像上面检查扶贫质量
振动梁还在动，耙浆的工人扭头
像
天底下
最阔达的爷爷那脸漏风的眯笑
回赠
地底下
最撒野的孩子




路口


真是一层层意外的关卡啊。
当我还为客居洗地
他们已上城里买了新房
贴了几十年蚕虫本，再以儿子的名义贷
临近除夕，全天下的孩子都要回家
我们对峙在窄窄的十字口
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我放过你，你放过我
我们最终握手言和




屋背园


背上三色篮筐，妻子就像会动的胡萝卜
满脑橙红青白紫的香气拥我走向少年的菜园
剑麻依然刺中彩色的气球
永远定格在，不如说，无论你飘到哪，当你气息也尽时
这里是你降临的天堂，遵从当初呱呱坠地的心声
或者说，你曾经抓住一片天空的眼球，有一对老夫妇
仍然不动声色地种植墨绿的时光----它丰富你向往的菜园
还记得豆角染蓝嘴唇的故事吗？你一张洁白的纸
爱的形状一不小心落到谁的手里？
满箩苦瓜咧嘴在藤上笑
母亲刨垦的坡地，父亲种上竹子已成林
每年开春前，要破几条单竹篾做粪箕耳
再砍几根坭竹修补漏谷的箩
那年，还多砍一根大竹做几条担竿
哦，大孩子一蹭一蹭，小红桶水波荡泄
尿勺泼洒晶莹，一条条彩虹筑梦人间




八人岭下


踩着红砂自成的小路，无数的玻珠唰唰脚底松动的意味
绿风踏着万顷芽尖蓬勃而来
置身天地，两手穹庐，你闭眼细听万物呼吸
蝉虫的语境从来没有超越荒芜
你摊开双臂踮起脚尖，由嫩叶托着抚过心田
就像数万只震动器移动的小音箱
驾你腾空徜徉清风进行曲，那一刻不经意的翻转
你在一片艳阳的桑叶下
悄然洞见它全部鸣叫的理由




桑蚕人


此刻你就是一条蚕虫
躺在夜的黑色无时不盼望天明
你吸吮太阳的汁液，天底桑叶纷纷聚拢
你在睡中思变，你在醒时蚕食时光
日上三竿，你爬上枝头
吃进的信念在肚中闪亮
你仰天长啸，你吐出真经
空来一身让世事缠绕
你仿佛越来越紧越来越缩
你眼前一片白茫你被束住你无法动弹
但你仍然笑容簇生白发飘飘灵魂锋利
当蚕蔟的竹尖刺破手指
命门一缩我搂住你血泪沧桑的老茧




独木岭


肩头一侧
甭（形声），一只桶扣进野塘挑起
放低腰另一只装满
我和父亲挑水淋菜，溪水经老鹰潭水库曲曲折折
进入野塘又在那一头继续流去那一头的野塘和梯田
两头塘之上，独木岭
红粉砂秃露半山坡顶，它有引人注目的特点
树叶不动声色
此刻，真想看见它摇呀
整个身体跟随它，水桶水也随它
整个灵魂共振它，岭外的风

汗水湿掉我们的脊背胸口，我们不觉得热
我们把菜都浇完，我两头塘边坐
父亲抓起把草洗水壶，草沫流出黑汁
一手乌青
我看见他洗后又用黄泥巴搓
掌纹依然清晰，像石床深刻的矿脉，像祖国无声的地图
我们不知说到什么扯起
父亲说，即使用今日淋菜的尿桶装扣肉
他都吃




狗塘垌


手执草帽桑间穿梭
热浪和清风又偶遇蝉鸣
绿叶闪动老牛的黑影
它望望远处的狗塘垌
低头继续咀嚼吃草的岁月
我仿佛在屁股后面
看到父辈们甩动绳索
带节奏的嗨嗨声从丹田蹦出
水波随着铁耙前进哗哗响
那层层扩散的涟漪
是他们浑浊而热火朝天的命运
水田波光叠影，青山叶树葱茏
大鸟突然展翅，女人们从大河唇来了
带着箩格，小米椒拌上阳桃，远远地
吱呀吱呀，秧苗担来烈日下一阵阵
爽朗的嗍粥声




远走的事物


一枚啼声足以庆贺事物萌芽
温暖阳光
打在尘世的茶余饭后
有欢乐开场，沐浴小小的福气
丰收的念头在眼眶里飘荡
撑着弯弓晨月，摇动落叶时针
那些老旧的事物一定来过
看看饱满的喜悦，安抚熟睡的枝头
然后远行，带上寒凉的咳嗽
人间风大，吹落一粒新生的沙子入了谁眼
雨簌簌而下
汹涌滂沱又念诵谁的老灵魂
它应在天上，每当夜深人静的湖泊
镜中总有一颗泪目的星辰




雨后青山


序，天风撒纸跪长吟：
软糯的眷恋哟，你慢慢走
前面急插弯哟，你缓缓神
又见路不平哟，你沉下腰
长长大斜坡哟，你歇歇脚
男儿有黄金哟，女儿有玉璧
老人戴银丝哟，后生披麻纱
齐齐声呜呜哟，参差叶簌簌
长停不愿起哟，前后是家山
泥油滚谷浪哟，坎水落桑花
良草散飞烟哟，涸泽润秧田
鸡鸭满园欢哟，猪花叫车来
白日又黑夜哟，丝尽自成茧

必须八个淋过雨的八个人
青筋扛起，嗨成云的敬意
泥土裹足了山峰的巍峨
在深渊的边缘跌落碎步的石头
踩着大地的尖刀思考
披上红霞在空中写字
横凳托起你崎岖的痛
用慈悲化成胎儿降临人间
落下千吨骸骨冶炼风的力量
有什么站在高处俯瞰
百万年流转，沉淀老少的怀念
在泥土开花
洪荒的山谷撕裂
野物横行爆起遮眼的迷雾
与人心平行的宇宙，吊下光年的藤梯
引导爱向上攀爬
又到新的完美
扑鼻的人间气息滚动四季的收获
苍海又浮出裂变的绿洲
珊瑚贝壳玉碎成珠光宝气的亭台
身着锦绣罗衣穿越火线的宫殿
享受人间最荣耀的抬举
那团青烟笼罩身后的山峦
也学着苦难的样子，久久盘旋
终是人间的灵魂，巍巍青山聚拢
百草千花守住理想的坟头
那流转万世的朝拜地
百亿树木竖起天空碧蓝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