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若故居的樱花》

站在你幼年启蒙的地方
天在下雨。雨是你的故乡
仿佛你的读书声绕梁
穿四进三井，来到后院
借那棵叫开贞的百年桂树
攀枝步蟾宫，终豁然开朗
绥山毓秀，沫水钟灵——
美女峰眺望峨嵋山上的白雪
蜡烛点亮了留守记忆的天空
那横在山腰的宿雾蜿蜒摇曳
透过云缝，看见有人在深夜
带一朵叫安娜的爱情回家

晚樱早已经开过了
甚至连滴血成诗的樱桃
也被你的《女神》摘走了
雨荡涤樱桃树，撒落下的
是燃烧的星辰，和化成了紫烟的大渡河水
正忙着给爱分行的乡愁。雨住了
仔细辨认眼前的阳光，分明是走神的时间
在沙岸湾环处，行飞花令
用乐山方言的五彩古音
唤醒我心里那个失恋之人
牵手你梦绕故园的神思
一边跳舞，一边莫名的惆怅
像雨追着雨，风吹着风
有回不去的故乡


《美女峰》

一种气息牵引着我。散发乳香的空气中
翠雾洗过的各种想法，潮湿得
能滴出水来。美女峰飘动的柔肩
披着下了一夜雨的森林。我在她湿漉漉的秀发里
迷了路。手心渗出的汗珠，掉在地上
溅起轻烟。要找一片路边的红枫
遮住它的羞耻之心

豁然开朗的乳峰间，石豹、石猴、石象
飞泉、蔓径、俑林，滴水造物的溶洞外
那些站着、坐着、躺着，哭着、笑着
修炼的奇峰异石，煽动着翅膀
迎接晨光中的精灵，和愿望的参差不齐
唯一的福报是，终于都等回了表情丰富、
有血有肉的记忆，和还算芬芳的灵魂
石颜佳人百媚娇的沫水神女、长袖观音
孕肚里蓬开了绝尘的花瓣，脸上有露珠
悬在半空落不下来，如在盼望灵魂飞天！
第一次听见奇、真、巧、野的石头们的心跳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爱，藏在另一个人间
一边吃奶，一边等梦，水滴石穿
 
下得山来，站在大渡河边
远望老峨、大峨、二峨、四峨、五峨
六姊妹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峨眉仙山
唯三峨山才是郭沫若笔下的“怀胎睡美人”
乳汁汩汩地流淌向沙湾，能把一条春水
搅动得连绵不绝，和忐忑不安
——到了水口，也不会慢下来
抱住自己浑身的颤栗喊一声姐姐：
发誓要带她去看大海，看她的心
在水中盛开，如一朵雪莲


《大渡河睡佛》

从沙湾轸溪易坝渡口
登上一条摆渡船。顺流而下
大约几公里后，从船尾望去
远方山峰逐渐向视线中汇聚
先是露出佛的面孔，随着船的移动
佛身开始清晰，直至现出全部轮廓
这是发现者镜头中的天然卧佛

我在万坪地势平坦的山顶
沿西北方向，遥望峨边五渡
四座山峰交叠，绵亘十五公里
被阳光勾勒出来宝相庄严的大佛
侧脸侧身横跨大渡河，彷佛正被云层托起
躺在天边，静静地睡着。其时，夕阳西下
余晖为想象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我还没去过的山水世界
有尚未被命名的自然浮屠
像一个孩子单纯的内心
为了让她幸福一辈子
我都不去打扰她
挤不进C位的未来佛
也在向人间放生爱


《铜河号子》

一滴水，要忍受怎样的酷刑
才能憋出铜一样锃亮的腰身
一朵浪，要历险怎样的俯冲
才能投身激流，闯过暗滩
一路喊着铜河号子去浮世

成千上万的水，流经铜街子逶迤的青山时
每天都在自我革命，像每天都在更新的血液
经过冶炼、铸造、抛光，和沸腾的洗礼——
除掉水锈，把干净的骨头，交给一面铁壁
即使不能肥沃它，也要奋力地击打它
直至掏出舒根化种的击磬弘音
如获至宝的去敲大海的门
让液体的光芒，照亮信仰

浑圆是一种美德，低吼是一种智慧
连石头的孤独也是一种重金属
化成了水的石头，在梦里筑坝
拴住河流的一条命。并请它上岸来
看红房子腾空了历史，迎来艺术小镇
埋头写生的少年，复活了流逝的光阴
画稿上，伸长了脖子的花草树木
在澄清了喉咙的空气中念铜经
余音滚烫，返老还童回到沙湾
能慈悲蓝天白云的故乡

周末我沿大渡河湿地骑游
理想是开一家地下水文化博物馆
一辈子秘密地与水打交道
秘密地偷听：当年那一段沫水
送文豹①出川，顺便肩挑若水与峨眉河时
发出了嗡嗡的电流声。那些响器之魂
隐忍如铜，能擦亮夜的眼睛
直到记忆颤抖，出现裂纹
铜光照进时间的某个黑洞，找回了
“我们自身欢乐向上的力”②

住进身体里的河流，才像一面铜镜
开始返照人生。凤凰涅槃后的诗意
像一轮落日，不断撞击灵魂
每响一声，都是浑厚的铜音
为我清洗伤口，抱枕一弯铜月亮
到乐山大佛脚下，放舟渔火

①文豹，郭沫若乳名
②里尔克诗句


《邓通铸币》

夹江木城人邓通，汉文帝嬖臣，官及上大夫
一日，帝令许负相面：“当贫饿死。”
帝不信，“朕要通富，有何难哉？”
将蜀郡严道附近的大小铜山
都赐予他，许他铸币

通父感念皇恩，雇工匠在沙湾铜山一带
采矿、烧炭、炼铜，高岩夜吐金碧气
落到山外，变成了晨曦
落进大渡河，变成了涟漪
落进面穿上下，或上或下，大小不等
长圆、半圆、长方、正方的四铢半两钱
模具里，变成了双人两和连山两
只有那枚无人两上还活着的空位
留给了再没能回到过家乡的邓通

富埒天子，钱布天下……哪怕有朝一日
至死不名一文，但只要看见这个空位
把又一个黎明烧得青烂斑了
身心都能为之一震


《天 坑》

是谁把天凿了个窟窿？
是谁在地上挖了个巨坑？
天，漏下的亿万年光阴
地，是否能全都接住了？
接住了，是否愿意让那些韶光
变成发芽的种子，而不被空洞的梦
虚耗，让命运重复爱情消逝的旅途？

沙湾牛石镇安池村硝斗岩
塌陷的大地有一双黑眼睛
与地下河相连，没有雨的时候
也在下雨。打着瞌睡的大渡河
因为喝了几滴四峨姑娘的热泪
清澈见底的心，终于有了一副
少年湿润的好嗓子。水落石出后
时间断面的河床里，玄武岩的绿琥珀
忍不住又说出了古老人世的欢喜

大地开了扇天窗。彩虹落下去的地方
溶洞正在发育。流水与岩石的经年合作
能否让我的精神和肉身，折叠成斗状
用以储藏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美好音乐
像接受爱的遗产。但我心里没有藏着
新石器时代的石斧，能在回忆里披荆斩棘
让想象的五彩瀑布，经过化学溶解
冲蚀掉这些年来，我灵魂岩壁里
被塞进去的多余的东西


《戏剧小镇》

灵感一样的追光，刚打在大渡河
左脸的酒窝，那颗搁浅了的思想红石
——铜河文化的恐龙蛋，就开始孵化
工旅、农旅、文旅融合的新小镇

少年郭沫若从绥山山馆出发，走出贞寿之门
向所有人发出了邀请：他心里古老的漩涡
就是从这里启程，冲出夔门，开始求知、留学、
弃医从文、新文化运动、北伐、南昌起义、流亡……
直到引吭高歌了一曲《女神》，以《屈原》《虎符》
《棠棣之花》《南冠草》《孔雀胆》《高渐离》
点燃抗日救亡的火种，呼唤《战争与和平》
他脸上隐秘的部分，才照见了每一个人

“水墨沙湾”的铜河十景，点亮了
滇川国家旅游风景道。人生无处不入戏
好戏有你，好戏有理，好戏有礼，十二条研学线路
一馆一主题、一馆一文创。安逸四川、百乐乐山
能现场体验，也能带回家。巴蜀文化旅游走廊上
的“沙湾礼物”，既可以申请走进范成大的诗
也可走近《聂嫈》《王昭君》《卓文君》《蔡文姬》
用《胡笳十八拍》的乐府古曲，填现代人间新词
等那个漩涡翻身上岸，以《我的幼年》回到故乡
让时间停下来歇一歇。只要绿水青山不老
爱情就有大段饱满的台词，唱给自己听

台上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演员
都是梦里喊你乳名的亲人
在替失散的光芒发声


《何处海棠香讯在》

薛能的海棠
苏轼的海棠
陆游的海棠
刘濖的海棠香国
王十朋的嘉香海棠
海棠山下，草堂寺内
郭沫若独自寻觅的海棠……
那些诗歌里走丢了的海棠乡愁
如今也学会了转场——

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
张爱玲“三恨”之一的海棠
（恨《红楼梦》未完、恨鲥鱼多刺、恨海棠无香）
都到这里晒太阳来了

来到这里的海棠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才是
不会凋谢的阳光，隐于春风
隐于课堂，隐于失而复得的花园
身体微微出汗，用百步穿杨的明媚
射落了春光。“何处海棠香讯在”？
——“惟嘉州独香”！
时间枯死的枝头
突然有了重生的欲望

传道授业的海棠
挥毫泼墨的海棠
梦里辛苦思乡的海棠
是每天都在过节的海棠
心里有铺天盖地的春色奔跑
为生命的馈赠而激动莫名
成百上千种渴望，产生距离美
伸长了脖子，等小南风吹来花信
经历一场春夜喜雨

雨后的天空众星闪耀
快乐少年，站在沙岸湾环处
绥山翅膀上跃跃欲试的沫水
分明是一条银河，飞累了
落下来时，心里都结满了果
海棠树下，被幸福砸中的人
早已分不清南北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