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湾，时代修辞或青铜上刻录的诗篇(组诗)

姜华


近看沙湾

这个秋天，我怀揣着虔和敬仰入川
去看一座诗城，怎样华丽转身。去看
一组汉字，变成一场宏大叙事的神话
这样的距离多么迷人。你听，一个
城市生长的拔节声，噼啪作响

这里曾经是一块能量富集的土地
沫水、沫溪河强劲的风，吹过三峨山
点燃羽毛上火焰。一块易燃的土地
漫山遍野都是火种。陡峭的诗章
伴着巴蜀方言，直立或行走

日夜奔走的时代热词，流淌在大渡河上
凸显出几何学的美。怀揣梦想的人们
让一块土地开花。那些风雨中的奔跑
正在把故事引向纵深。生动的画面
方言如群雕，高悬在图腾之上

在万物鸣唱的版图上，一个叫沙湾的名词
抬高了人们视线。那些当年领跑的人
纷纷在月光下走远，而一盏不灭的灯光
被我从川西南搬来。放进汉语修辞
合成为诗行和梦想。照亮远方

在郭沫若故居

在沙湾区沫水街中段，一代文豪的名字
和塑像，背负绥山，面向沫水，站在
庭院中。历史正在风化，民国仍睁着
眼晴。一拨拨人走进去，又走出来
坐在教科书里。“汾阳世第”四个大字
停在一粒叫《女神》的词上

夕阳如雨，从西边挑檐上泻下来
让我的仰望有些眩晕。那些
院内怒放的樱花，如先生文字里
斑澜的诗眼。肯定还有一些
骨头，誓言和线装的文字
从“五四”运动的诗句里突围

我只是一位匆匆过客，徘徊在风景
之外。这个秋日，在郭沫若先生
故居，眼前的旧物，正在讲解员口中
复活、回放。彼时，我突然丢失了
叙述的勇气，在这个黄昏

祈祷

坐在美女峰上，我就是上帝
派遣的花神。我要让这座城市
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和紫色的花
同黎明和太阳一起，奉旨开放
我要让它们无忧无虑地开
大朵大朵地开，小朵小朵地开

我让姓张的开，也让姓李的开
我让富裕的开，贫穷的也开
我要让男人开、女人开、老人开
儿童开，脸上的皱纹也开花
我允许他们幸福地开，自在地开
同这个城市一起开。日夜不停

我要让路边的开，角落的也开
苦难和忧伤都开花。那些在空中
飞翔的树叶、蝴蝶、蜜蜂和
翠鸟，都是这个城市豢养的花

我没有理由拒绝，这些花香。这个
城市的树木、花草都是我的亲人
或邻居。清晨，我从美女峰下走过
那些路旁的花草，纷纷把手伸出
喉咙，唤我：沙湾、沙湾

滨河公园

那些排列有序的乔木，多像
先贤，学问显然比我高出许多
还有那些雕塑群，让我们
触摸到前人智慧和悬崖
铺天盖地的绿，扑过来
一层一层把我淹没

你看那一对对拍婚照的情侣
眼含春光，你看那些玩耍的稚童
绽放如花朵。你看那一对相扶
走过的老人，神态安祥、从容
他们头顶的夕阳多么灿烂
我有些感动，在这个秋天黄昏

想不到一座公园，竟然有如此
博大的胸怀、包容和爱。这个
傍晚，一位诗人徘徊在沙湾
滨河公园，久久不愿离去

美食街上

一条街，畅开了巴蜀胃口。有多国
方言在喧哗，让游人一次次弯腰
花花绿绿的货币、美食和表情，身怀
绝技，拉着我一起流通、品味
兑换江湖上脚印、或惊喜
 
还有那些明清建筑，水果和地方小吃
鲶鱼一样依附在美食街上，掏空了
人们胃口。那些泉水鱼、鳝丝、水煮鱼
豆腐干和白茶，纷纷从前朝遁出
伸出兰花指，把我的食欲点燃
 
庚子秋天，几个写诗的大安康
男人，加上两个女人，都是
典型的吃货。沙湾美食街上那些
麻辣味、烟火味，永久地停在
他们舌尖上，挥之不去

丰都庙问佛

寺院从明代来，坐在山之阳。满山红叶
放肆的开着，反衬出一座寺院的清寂
秋阳于午后或更晚一点，从西边
树隙间斜过来，掠过一只
午睡的壁虎胡须，停在檐瓦上

有诵经声、木鱼声伴着风声、叶子
私语声，若隐若现。一对紫蝴蝶
飞过去又飞回来，在我们头顶盘旋
寺院周围的柏，多生仙骨，地上
花草皆任性。山墙上绘劝世图
风一吹，人就悬在空中

秋天已经很深了。早熟的树叶正在
弯曲、坠落。谁能弯腰拾起
风化的经卷。寺后山林陡峭、幽深
箭竹林在山谷静静打坐，一半
用来修身，一半用来普渡

大渡河畔

就像前世的约定，大渡河仍在老地方
等着我。多么熟悉的表情，如我
初恋的情人，有一丝矜持，三分妩
七分媚。今夜在乐山沙湾
我与一条河，相拥而眠

晚餐很丰富。主人搬出一河水产招待我
我却有些走神。河水湍急的浪涛声
仿佛95年前，那支头顶红星队伍
强渡时的呐喊。而今，一些记忆
已走进时光深处。远处有水鸟声传来
听不出它们是喜悦，还是忧伤

夜晚水声如蚊，叮破了我的乡愁
让秋夜第一次失眠。异乡的水
有些不解风情，她试图用荡漾把我
耳朵堵住。一遍，又一遍

在人间。大渡河只是一个动词，有时
坚硬，有时却柔软。这个失眠之夜
一条河，让我瞬间有了作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