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吟纪
文/故芒
一、此世
应当注目。
于痛楚温存的此世。——题记

临终时
在生命的冬季 她踏入林中
越过深寒茂密未加修饰的冬青树丛
那些深谙野性真谛的疏放枝桠粗粗伸向天空
偶然撞见沉默的樵夫和鲜艳的野狐
狭路相逢晨起洞穴中一只踩落光斑的梅花鹿
稀薄露水里睫毛轻轻颤动、狡黠——
像纷纷扬扬振翅意欲挣破桎梏的脆弱蝴蝶
那双昏黄里熹微闪烁的眼睛、生动昭示着
嘘，别出声：她曾目睹雪崩——
铺天盖地的白、泛滥灭顶
泥沙俱下碾过她消瘦的骨
也曾在浩荡的忧怖里恐惧迷途
也曾苦苦支撑在喷薄欲出的黎明前势单力孤
她曾质疑：于人力所不能企及的终点停驻
而她终于抵达：累累伤痕所不能摧垮的优雅坚固
她行经路过青山竞妍的沃土
萧瑟莽原是命中归宿
于是她决意住进林中荒凉的木屋
住进大地深处的心脏 添置一台壁炉
壁炉里是灰烬蛛丝缠绵依附
木屋中是困乏倦怠不一而足
待她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步履艰难挪进壁炉
最后吐息虚软收束
地心深处遂燃起大火——
烧过地底肆虐的风雪地表封冻的河流
烧过冬日无限湛蓝的苍穹
在漫天寒凉里烧出一腔心火温热
从此暖意与孤漠握手言和
她的灵魂是一团火
烧尽了是灰，烧不尽是温柔
她在临终时走进壁炉：地心深处遂燃起大火

藏朱雀
我曾窥伺月的圆缺
渴望将那灰颓哑光的痛楚
都悉数挪来摩挲自己光丽的羽
从此芳华假意都谦逊
眉目纯粹黑白温驯
裙裾霓裳在云消陨
只有颈肩玫瑰斩首
于盛夏缀夜的芒刺

遇虎
她缩在阴天的墙角
冷白指尖触及炉灶
在灶膛的心脏里
发现了火焰未饱
夜雪茫茫的窗外有虎
张牙舞爪欲夺门
她漠然无语
转身往寒屋里纵火
屋外的忧怖危言恫吓
屋内的火焰自顾唱和
安宁如许 雀跃欢歌

生前棺
我生前应当有一口棺
在世阖棺
所有浓墨重彩封缄
金玉朱漆暗藏棺内
人死棺落
随风牵扯三千
繁华败絮刹那尘埃落定
便将所有割舍不断真情假意
一一株连判决
从此世间种种
都不再与我有关

二、雨季
连绵不断的季风雨，
深情生活的晶莹泪滴。——题记

长歌当哭
我爱听
那些在周遭遍布封锁中
撕扯咆哮的风声如咽、雨脚如麻
那些高亢忽转沉的放声泣涕
只有那些 让我时不时想起
还有什么 在人事的重围里
孤独而忘情的活着

海女
她扯下一片落日作帆篷
遥遥勾勒出航线与因由
指引我涉衣渡过
一条波光粼粼
鱼脊般的河流

三、衷肠
致敬 
向那些沥血歌唱
不可磨灭的曾经。——题记

火焰里——忆海子
你一边听：朝阳破海而来
你一边忆：晚月在荒凉团簇中升起
左手 执八千年山河倒转
右手 辞三万里星辰荧荧
往哪里寻 日光漫过向阳坡
又向哪里找 素手栽下两行竹
长星滑过你晨昏虚掩
公元暗度你年轮依稀
你欲葬在：日光盛极的土地
面南而王在热带
你欲死去：静默如谜的深冬
潜移默化纵芳春
你的颅骨 化作飞越山梁的大鸟
振翅一朝——即上晴空九万里
你的双眼 化作沉着燃烧的火焰
蒸腾一季——即焚罪业三千丈
你的雨：湿湿淋淋下一场山川连绵
你的云：正赤如丹染一袭绚目霓裳
你倒在林间路途上、
溺亡在黎明深水里
你长在转瞬即逝的风中、
成型于灶膛心脏的一枝火焰

四、路
车水马龙
碾过道路的记忆。——题记

车声
空阔的沿江线路
汽车呼啸而过
像远近高低不同的山体上岩石滚落
于是看见西西弗斯健硕躯壳的剪影
在湿滑路面飞溅起沙泥
汗渍流经沟壑纵横的脸孔缓慢滴落
连同心脏脉搏安详有力的跃动
暗示我以重复劳动之中
窥探平庸幸福存在的刹那读懂

路灯·六点
六点 沿江线路的灯准时亮起
声势浩大连缀成一条明媚滚烫的灯河
不急不慌汇入浩荡的夜色洪流
事物的节奏各有不同
那些灯火掩映里的人声犬吠
是日常热闹不约而同的心照不宣
那些悬浮半空的细碎辰星
是短暂又长情的伴侣
窗边的孩子扬手 绕圈
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
哒、哒、哒 轻声念
路过的风伴节奏拍打着屋檐
于是 沿线的路灯围成一个圈
跳起了最盛大落寞的回旋舞
在孩子稚嫩的节奏声中
踢踏、踢踏、踢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