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当母亲的母亲》

母亲，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她忙着把手中的新苞米装筐
然后晒干，脱皮，磨成玉米面儿
七岁，母亲说，七岁，母亲就当上母亲
她说
祖母在生你小舅的时候
难产死了
那年，我七岁，是大姐
我们有五姊妹

没有念过书，不识一个字
我的母亲七岁当家

母亲还说
门槛外的那棵核桃
是你祖母怀你小舅时种下的
每年都会开花
可唯一遗憾的是
你祖母……
你祖父他常年在外打工
每年只会在核桃开花的时候回来

母亲此刻一定在做豆花
她忙着把提篮中的新豆子剥开
然后选豆，推磨，再点卤水
十岁，母亲说，十岁，隔壁二婶教做豆花
她说
你祖父在工地上出了大意外
手脚瘫了，那年我十岁，是大姐
我们只有五姊妹……

只有做豆花，只有推豆浆
我的母亲十岁当家
母亲还说
门槛外的另一棵核桃
是你祖父走的那天趁着黄昏种下的
每年都会开花
可唯一遗憾的是
你小舅
你小舅爬上树摔下来
每年只有在核桃开会的时候才能看见他

母亲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四十年了，母亲说，今年我四十七岁
你要记住，一定要像野马一样
四十年过去了
母亲还是母亲

母亲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她一定在炉火旁
看飞过的喜鹊
四十年了
门外的核桃每年会定时开放

因为
我会将牢门打开
放七只蝴蝶
跪在香炉前
体面地
为七岁的母亲祈祷

让阳光照进牢房
里面会开满鲜花




《在西藏》

青稞做酒，也可做粮
湖中有鹰，也有鱼
雪山之水
养育众生
一条铁路之上
尽头开满雪莲


《我时常躲在角落里写诗》

那些人笑话我
说我是疯子
就因为，我会扯下一根白头发
看着笑，并且沉思

一个不出名的人写诗是很寂寞的
那些角落
突然让我涌出
在黑夜中寻找白日的冲动
或者是骑在云上
与天比高

我时常梦见
在一座堆满诗人的坟山上
一个女鬼带我跳舞
我的步履蹒跚
走过百年

别人都说太阳是红的
只有我认为
太阳就是白的

《喂鱼》

站在桥边
踮起一只脚
她的白花裙，黑头发
跟绿杨柳一并跳起舞来

那桥的缝里长些青苔
里面再住些不怕水的蚂蚁

一群鱼张开嘴后
她的身体，同路旁的水仙
一半在水里
一半在岸上

《老祖父》
祖父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他一定坐在灶前，添些老柴
煮一锅猪吃的食
或是，扛几捆苞谷草给猪儿们垫圈

祖父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他一定坐在板凳上，挑些苞谷做些甜酒
或选些丰满的麦，去壳
打出麦的骨灰

祖父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他一定吩咐好的祖母，舀三斤豆
发水，磨浆，再点卤水
做一锅水豆花，装进提壶

祖父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他一定坐在路边，等一辆绿车
把豆花，炒面带跟城里的儿子儿媳
然后抬头望着远处的天，深抽一口叶子烟

祖父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他一定坐在曾祖父坐过的石头上
等，
今年迟迟不肯熟的麦

七月半
祖父体面的喝下一碗
甜酒打的炒面后
告诉祖母
“老天责怪，要我一路磕长头
去拉萨，借些日光
给这方欠了六十年的土地”

祖母此刻一定，没有闲着
她一定站在三十年前的桂花树下
十指合拢，焚些香，取一个土碗装满阳光
嘴里念些苗语
为祖父祈福

一夜之间
门槛外的桂花
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