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强

风过果子沟

风过果子沟　风的手掌

轻轻抚过果子沟一树树果子

那一粒粒闪烁着晃动枝头

饱满多汁的果子呵

没等风缓缓走远

暮色从果子沟渐渐升起

且渐渐向沟外弥漫  缓缓

加深了夜的颜色

骤然  天上布满了星星

那引我注目的一树树果子

这会儿　怎么被风一吹红后

就一个个爬到天上

吹落到天上的果子

一颗颗  闪着汗水的光芒

在可克达拉听《草原之夜》

天渐渐深了  深得有些沉静

几颗星星激动得眨着眼睛

像我一样沉醉在歌声里

晚风  从我身边掠过

夜的尽头  莫是月色和星星

又回到昔日的可克达拉

听着优美又有些伤感的夜曲

似有一种东西剜着我的心

让岁月隐隐生疼

此刻我在夜的深邃里  体悟着

什么是欲寄无处寄的相思

伊犁马

仰天怒啸的瞬间

狂飚似的鬃毛  似要撕裂天空

不等高悬的马蹄落下

天在颤栗  地也在抖动

只有那拉提草原屏住呼吸

望着一匹昂首于苍茫的伊犁马

奋蹄扬鬃  呼唤英雄的骑手

跃上马背  作一次远征

呵  好一匹神勇的伊犁马

默默站在草原尽头

高大的身影  显得分外孤单

跃马伊犁

从夜的那岸驰来

抖动的鬃毛　抖动漫天朝霞

不等风赠我一杆长鞭

哒哒的马蹄　如约而至

草原 骤然闪出一条大道

山峦也顷刻屏住呼吸

这岁月与历史喂养的伊犁马

以雄健粗犷　鼓胀力的锋芒

邀我跃跃欲试

就在那马奋蹄扬鬃的瞬间

我跃上马背　勒马壁立

渴望在马仰天长啸的嘶鸣里

奔向草原尽头

只惜那苍茫处 没有我

挥舞战刀的疆场

仰望

一只鹰  掠过尘世的喧嚣

抖翅跃向黎明的空旷

寂寞的天空骤然生动起来

一任这天空唯一的动词

从一个高度跃向另一个高度

这时  旷阔的天空只有鹰在飞

当它凌空俯瞰那拉提草原

让我感到一股英雄气激荡

勒马于黎明  我仰望飞翔的鹰

是不是要写尽孤独与苍凉

将军府

府前的拴马石  还在

披挂上阵留着血痕的军衣  还在

运筹帷幄捕捉军机的案台  还在

可那甲胄凝霜的将军

和他驰骋疆场厮杀的战马可在

如今  唯有借助一张张图片

和一段段说明文字  想象

昔日镇守边关的腥风血雨

一个曾经支边的老兵  来此

不是来观光游览呵  是来阅读

一页残存的伊犁军事志

放牧

他抖开羊鞭  使劲甩了一下

便坐在草原宁静深邃的眼睛里

仰望旷阔的天空

然后  他轻快地吹响了牧笛

让笛声催促羊群撒欢地跑

没等羊群缓缓走进草原深处

天边的风  将一朵朵白云

吹落在草原上

莫是被牧羊人的笛声所感动

风  也追着羊群撒欢地跑

收起牧笛  他握着羊鞭站了起来

他有点担心  风若再大一些

羊群会不会追着白云飞走

草原的风

从草原深处走来的风

徐徐缓缓　不时还回过头

似舍不得离开草原

带着草的清新的气味

带着野花淡淡幽香的气味

还有羊粪马粪牛粪混合的气味

风告诉我

你若从草原走过

也要带走草原的这些气味

才算不枉来一回

晚归

一片一片乌云  越来越低

似有意无意  困住

草原深处的一群羊  几匹马

远处  毡房升起炊烟

遥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招手

使迷茫中的羊群有了方向

骑在马上的哈萨克少年

望着毡房渐渐飘远的炊烟

禁不住唱起牧歌

浸满马奶酒清香的牧歌呵

洒在风吹草低的归途

白杨

在伊犁河这边  岁月那边

一排排白杨  整整齐齐站立

看见它们挺拔傲立的姿势

我为自己在人前人后的模样

感到羞愧

这时  路过此地的风

还有天上自由飘荡的云

都和我一样放慢了脚步

甚至屏住呼吸  不由自主

抬高了目光

其实　白杨之所以如此坚定站立

不仅根深深地扎在地的深处

更有一副不屈的骨头

苹果花开

是谁 是谁从遥远的伊宁

给我快递一箱苹果

那是去年 苹果树刚刚开花

一朵又一朵　纯洁地开

开成朴素的微笑　令人销魂

如同我在这芬芳的苹果树下

偶然邂逅的一位维吾尔少女

我想知道她的芳名

她朝我淡淡一笑　转身消失在

盛开的纯洁的白色花丛中

那一刻　我说不出倾心的欢愉

与内心惆怅的距离

如今 是谁从遥远的伊宁

给我快递来一箱心状的苹果

天山

站在我的仰望里

你的冰川雪岭  以及无边的苍茫

惊动的不只是我的目光

还有我久贮的诗情

从伊宁  沿着伊犁河谷

走过溪水  云杉  雪松

走向你苍茫的静默

不是来登山  也不是来探险

更不是来游览观景

我只是想看看  看看你

渐高渐高的雪线

离我多远

（“头条诗人”总第356期，内容选自《绿风》2020年第5期）

东 坡 饼

谢克强

是的，假若没有苏东坡，没有苏东坡的一词二赋，我的故乡黄州也许会同长江两岸众多的小城镇一样，不为人知。然而，正是有了苏东坡，有了苏东坡的一词二赋，近千年来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慕名而来。我想，他们之所以慕名而来，无非是想听一听苏东坡当年听过的涛声；或者站在月夜的赤壁矶头，遥想当年“苏子与客，泛舟于赤壁之下”；或者寻觅东坡先生当年躬耕陇亩的东坡遗址，体味体味东坡先生春种秋收的辛勤与欢乐……

1990年金秋时节，又一批客人来到“东坡赤壁”，他们是来武汉参加中国作家协会工作会议的代表们。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们，有的未进二赋堂门，先在门外肃立，再才走进堂内，情不自禁地仰望着刻有前后赤壁赋的木壁高声朗读起来；有的站在酹江亭内，或欣赏东坡先生的石刻画《丹梅》，或评点东坡先生《念奴娇·赤壁怀古》的石刻草书；有的在询问何处是坡仙亭，那里有石床石枕，传说当年东坡先生与友人游赤壁酒醉后，常醉卧此处，若能在坡仙亭的石床石枕上躺卧片刻，沾一点东坡先生的文气，也不虚此行；有的怀着景仰的心情，默默向东坡先生的雕像三鞠躬后，这才张开照相机的镜头，与东坡先生合影留念，有的站在赤壁矶头，寻觅当年惊涛拍岸留下的依稀可见的痕迹，或指点江山纵言高论，或放声高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客人们游兴不减，而好客的主人早在挹爽楼上的会客厅里沏好香茗，摆上“东坡饼”，等客人们品尝。

这“东坡饼”，看上去，那模样酷似古代仕女盘一头上的螺髻，而撒在饼上的白砂糖，又仿佛缀在螺髻上的几朵栀子花。玛拉沁夫是位蒙古汉子，许是为了便捷，他将“东坡饼”轻轻一压，饼子便四散开来，这才将散开的饼子一根一根捡起来吃；而邓友梅似乎怕破坏了“东坡饼”的图案美，宁可像解开盘着发辫的螺髻一样，一层一层剥开，慢慢品尝。

客人们一边品着香茗、吃着酥饼，一边听丁永淮先生讲关于“东坡饼”的传说。永淮先生时任中共黄冈地委宣传部副部长，他不仅是位诗人，也是位苏东坡研究专家。每有文人墨客来黄州，大都是他作导游。这会儿，永淮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讲起苏东坡先生与他的好友参寥和尚在安国寺里吟诗弈棋。参寥和尚知道东坡先生喜欢吃油炸食品，就常常制些油酥食物来招待他。参寥和尚煮好面条后，就与东坡先生吟诗弈棋，不想棋逢对手，两人酣战把煮面条的事给忘了，等到参寥和尚想起来时，面条已煮成一个馓子似的饼子。参寥灵机一动，将面条捞起来倒进锅里用油一炸，捞起来请东坡先生品尝。东坡先生一尝，只觉香甜酥脆，十分可口，便依葫芦画瓢，照参寥油炸面饼的原理加以改进，制作出一种千层饼，这便是最早的“东坡饼”了。

客人们一面品茗，一面吃饼，一面听着关于“东坡饼”来历的传说。

东坡嘉饼，久闻盛名，如今来东坡赤壁一尝，的确是件难得的快事。张贤亮吃着“东坡饼”，指着“东坡饼”简陋的塑料包装袋，不无遗憾地说：“‘东坡饼’酥香可口，可是我想带点去馈赠亲朋好友品尝却犯难了。”

“你这个意见好，应该向有关方面建议，改进东坡饼的包装。”我对张贤亮说。离开东坡赤壁，我向丁永淮先生告别时即转达了张贤亮的这个意见。

下午游览鄂城西山。

西山在江南，与古城黄州隔江相望。苏东坡谪居黄州时，常乘小木船过江去游览西山，久之便与西山庙里的和尚们来往甚密。每次去时，和尚们总用数代相传的拿手技艺，将西山特有的菩萨泉水和面油炸脆饼招待他。东坡先生吃得津津有味，离别时还说：“尔后复来，仍以此饼饷吾为幸！”并向和尚们讨教油炸脆饼的技艺。据说后来东坡先生制作东坡饼时，就是改进和综合了参寥和尚和西山和尚们制饼的技艺，使东坡饼形呈千丝万缕之势，有龙盘虬绕之姿，如同一朵花，香、甜、酥、脆，入口即化。

一到西山，主人依然以香茗、东坡饼接风。张贤亮眼尖，他发现这里的东坡饼有简、精两种包装，简装如黄州赤壁处一样，用塑料袋包装，撕开即可品尝，而精装是用精美的硬纸盒包装，便于游客携带。没等品尝完东坡饼，张贤亮即去买了十几盒东坡饼准备带走。仿佛是受了感染似的，不少人都争着购买东坡饼。

我也买了几盒东坡饼，乘兴而归。

独白，徘徊于诗与美之间

谢克强

诗若是只表现诗人自己那一点点感情时，他的诗仅属于自己；当诗人的诗溢满人民的情感时，他的诗便属于人民了。

诗人啊，是想让你生命的光环不断扩大还是缩得更加渺小呢?

诗人，是以作为艺术的诗为载体而存在的。

那些占山为王的旗帜，那些争流为派的直言，那些没有心灵声音的散句，那杂乱而华丽绚烂的奇文也算作诗么?

思想的炉火熄灭了，生活的矿石还能炼成钢铁么?

诗的美，是生活的再现。

诗人啊，当你拿起美的（哲理的美，声韵的美，色彩的美……）剪刀去选择生活的布料剪裁时，一件迷人的诗的时装等着你精心缝制了。

喷泉啊，是你胸中积蓄了太多的激情吧!

开在窗口上的塑料花摇首弄姿，想招来蜜蜂的青睐，蜜蜂望都不望它一眼，拍打着翅膀飞远了。

那些没有真情实感而一味雕琢，一味修饰的诗，不也如这窗口摇首弄姿的塑料花么!

炸药装进炮眼，当它被导火索点燃后骤然爆炸时，偌大的山石被它炸裂崩破了。

少许的炸药竟有如此巨大的威力，我赞美它的凝炼!

有人问：你是怎样爱上了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生活的诗选择了我。不是么，那汽笛雄浑的旋律，那马达昂扬的声韵，那泥土沁人肺腑的香馨，那春燕呢喃絮絮的微语……给了我多少动情的诗啊!

有人问：你通常在什么时间写诗?

我答：在种子行将破土萌芽的烦闷时；在雏鸡行将出壳新生的惆怅时；在火山即刻爆发的激动时……只有这时，我才拿起笔来，让灼热的感情像岩浆喷发，让孕育的构思像雏鸡出壳,让熟虑的诗意像种子萌生……

当我看见一道闪电划破天幕时，仿佛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含蓄的力量!

情感的激流从思想的悬崖上落下，化作瀑布。当飞流而下的瀑布撞击着生活的基石时，便迸溅出绚丽的浪花——诗。

诗人挺起正义的胸膛，他的诗就会抬起刚毅的头颅放声歌唱!

火柴是值得赞美的，每一个燃烧的生命都是一首燃烧的诗。

诗人啊，像火柴把信念凝在磷粉头上，当你将自己信念的磷头去撞击诗的磷面时，便会燃起火光，照亮生活。

干涸的河床，腾不起欢乐的浪花；贫乏的思想，涌不出动人的诗情。

面对大千世界，哲学家用大脑思考，画家用眼睛思考，音乐家用耳朵思考，而诗人除了用脑子、眼睛、耳朵思考外，他还要用心思考。

诗为心声是也!

情感和语言不是掺合而是化合在一起时，诗便获得了真情。

触发诗的想象常常缘于灵感，然而灵感并非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灵感，不过是生活的诱惑。它可能是一缕烟，一滴雨，一朵花，一片云；或者是一个回忆，一个梦境，一种情思，一种感觉……

既写诗，就要有自己的追求，我追求诗的力度——诗的思想深度。没有力度的诗，只不过是些押韵的句子机械的排列，就像没有浓度的酒一样，看起来是酒，喝起来实在寡淡无味。

诗是我精神的产儿。我常常被难产的阵痛所折磨，有时写出一首诗后，竟像是害过一场病一样。也许是孕育不够吧，这个孕育，就是观察生活思索生活!

十月怀胎，方能一朝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