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印象(组章)

文/梁咏赋


★我可以抱你吗，乌镇


水做的乌镇，石板铺陈的乌镇，白墙黛瓦的乌镇，被一双摇櫓的双手摆渡

7000年的风一直吹着
聚拢稻子和花，一草一木，一砖一石

绿水的律动里,目光爬上窗户，
西栅，东栅是两颊，
夕阳的胭脂，总是够用。

我们学会用光模仿，用不锈钢替代
古老的和仿古的，砌砖，街道，绸巾，多种颜色的记忆。

风中，那芦苇和云，那墙上的指印，石上的磨痕，无法替代，翠绿的丝绸，细雨的江南。

河岸漫步，瘦身的河流在练瑜伽。
石桥上站着的有古代的美人，也有今日网红的模特。

悬铃木下的九月
我的影子是向日葵的微笑和三角梅的羞涩。

我想做画，却不知道从何画起。
从西栅还是东栅，是从过去还是现代，
是垂柳，还是柳叶鱼，
是灯光还是星星。

动了情的人，会在乌镇失去听觉，生出翅膀。
画出茅盾的林家铺子，和叫卖蚕丝的喊声，
画出一场琵琶和二胡，大提琴和萨克斯比照的深呼吸和抑扬顿挫。

乌镇的早霞，乌镇的暮色，
河水暗了。我仍看见旗袍的
事物，波动带来的光的
眷恋。

江南的风，轻抚，
把触摸过的云朵，留给像机 
把吴侬软语和河中的桨声留给耳朵，
把盲目的爱情和你木质的皮肤以及石头的震颤留给我。

我是你的暗恋者，最忠实的粉丝，
听见香樟树枝叶间传来的召唤性蝉鸣，
听见斑鸠发出内心的交响与轻微的呼唤。

我就站在你柔软的目光里，
我感到自己炽热、赤裸。
几乎放弃所有的动词，却不敢张开放肆的喉咙
大声的地喊出，
我可以抱你吗，乌镇。


★我喜欢姑苏城外寒山寺


我喜欢寒山寺，
我喜欢姑苏城外寒山寺内的一片钟声。
乌鸦的翅膀涂黑了夜色，枫叶的爱情点燃了渔火。

屋檐下一种蝙蝠的身影在书写神的暗语，
把月光扶进来，残碑的骨伤落下疼痛。

被打倒的石头，焚烧的经卷，还有那坐落有致的各路神仙，比寒山寺踏实，有香火供奉，人民币买单。

其实我更喜欢那宝塔上高傲的寂寞，枫叶，河水，小船都是说不出的一小块隐私。

悲哀是黑色的，即使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都是俗人的祈祷。

我特别喜欢
那些写诗的家伙，比如
张继，韦应物，杜牧，文徵明。
他们手捧青砖黛瓦，从不同的角度靠近寒山寺，他们大醉，挥毫泼墨，放飞乌啼
月光倒下了，他们仍不知归路的坚守
连同他们的肉体都是被敲打出的钟声。

只有他们认真坐下来和河水聊聊，面壁流泪，和这片江南的水土，亲密的相依相伴，诗才有了钟声般的翅膀，穿过风霜。

我喜欢，寒山寺的每一块砖瓦，雕梁画柱，小桥流水，银杏叶，香樟树，或隐或现的诗句碑刻。


我喜欢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一千多年，五次焚烧，依然那么结实的活着。

一个扎根在一首诗里的寒山寺，我好像听到无数的手指，在撞响内心的铜块……


★我在秦淮河的夜里洗手

莲花灯并不急于开放，只有桨声是滑落的夜色，我穿过朱雀桥，乌衣巷，江南贡院
秦淮河的水，慢慢吞吞
的告诉我，
六朝的月色依然洗不净自己的一缕白发。

只要你摒摒住呼吸，可以看到灯影里的前朝，
梳妆打扮，涂染指甲，萧声里国破
家亡的泣声，泣声里剑戟早已生锈，
我也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那些金属的钝铜
指着远方和自己内心的哀伤。

秦淮河在我的手指间流淌，
一个在深夜里抵近的影子，
没有看到梨花似雪，焚影装楼，
只有静静的船像累瘫的老牛横卧槽池。

深夜的秦淮河，搬走了很多灯盏，少了几点粉黛。
只有几颗人间的星辰点缀着十里淮水。
杜牧的秦淮河，李白的秦淮河，刘禹锡的秦淮河，
都被我捧在手上，他们和我都是一片潮湿的心……


★乌衣巷，光线和石头都是贵族


就写乌衣巷，用王羲之的笔锋，用谢灵运的灵气，
写出性别，官衔，天空，竹子以及高挂的红灯笼。

淮水的江南，雪写的江南，江山如画。
在王谢黑色衣衫上，颜色的对比，
好像早霞的日光，夜晚的月色
近得我可以看得见他岩石的锁骨
豪情万丈。

一把推开暮色，那白色的墙就是铺好的宣纸
胸中的山在跌宕，江河汹涌。秦淮河，夫子庙。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人
鞠躬站在巷子边，在修正一块青石的弯曲。

让我们理直气壮的踩在俗世的皱纹里，如一个奔跑的蚂蚁，如一切小的事物，寻根问底。

我们记不下悲欢，记不住嫉妒和攀比，只记得月光比乌衣更敞亮，
每一句叹息，都是多余的色泽。

树梢摇动风，白墙照着人影，
吴国戍守的石头成了抵挡风雨的门栓。
王谢两家大门走出的乌衣或许来自乌云的黑。
写在纸上的是风的狂草，画在纸上的水的波纹
留给我们的是青石板，是笔画和历史的墨迹……


★在杭州西湖的春天等你


在杭州西湖的春里，

有樱花，海棠花，桃花，玉兰花，朵朵逼人的目光。

我只怀抱春风得意忘形的诗句，

站在断桥上和雷锋塔对望一会，用微信支付一笔钱王祠、净慈寺的香火，只给苏小小墓留几瓣白色的玫瑰，然后

沿着白堤，苏堤，杨公堤，赵公堤，去寻千年之狐。

错乱的杨柳，飞舞的乱花，让我排除所有的莺鸣燕啄

我数尽了人头，哪个是

喜鹊衔来的红云

我坚信:一颗波浪的心，翡翠般的绿，

等待遇上了等待。

三潭印月，溶解了人间的所有离愁。

只有模拟的一个月亮，光的理想，水的柔情，我的深爱，

最忆是杭州。

在西湖的春天，我香樟树一样挺拔的等待，等你用星辰的幽蓝回答我，

等你用一棵小草的手势回报我，

等你用整个西湖泡一杯龙井茶

让我品味一生一世……


★一个城市的肾，杭州西溪湿地


这是一枚庞大的肾体，横竖穿过的人间之绿，让我想溶解自己。

一曲溪流一曲烟花的梦见，逼真的新时间在旧时光里发芽吐翠。

金子在兑换桃花的心脏，樱花对照镜头梳妆，还有感伤的秋天晾晒柿子。

我们都目惊口呆的承认，

这里一定有过草原沉陷，有蓝天藏匿，有随便可以翻看的东区图集。

每一个角落，裁一块

都是一幅可以获奖的油画。

我已迷茫，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周家村-梅竹山庄-泊蓭-烟水渔庄-深潭口-河渚街-洪钟别业-两庵一祠-高庄。

我要穿越一次历史和新西溪的九曲十迴，走进一个吴侬越语的古道崇信。

摆船的人隐去一半云雾，露水与河床

花树与石头，河虾与夜鹭，学会了相克相生的和谐 。

氧肾的人，还在反复抚弄他的绿色血管,新植的香樟，杨柳，月季，茶花，要把门前流水磨成镜子，

照出杭州湿润的肺部，源远流长的根……


★在千岛湖


我特别心动千岛湖的绿

那些旧城墙的根系，仍然抓住那片泥土的稻草，一直盼望离去的亲人

举起一千个手指呼喊，岁月的花朵只开在白云的俯身

一直绿下去，把春天都溶解掉

只剩有氧的生活和深呼吸的岛礁

只剩海瑞的书法，清廉的东风

树是绿的砖是青的墙是白的，多少人寻找泽国里的喧嚣

心静自然凉

银鱼最早跃上餐桌，香樟树的身影在模拟穿长衫的人物游市讲学

来洗肺的人比洗澡的多

都在心算一千个岛会怎样排列

都在问古城的人去了哪里

那个声音清脆的导游说她姥姥家的房子就在湖底

开船的人，卖毛尖茶叶的人，生于斯，长于斯

问斯人，飘落的叹息，飞翔的蜻蜓，高高矮矮的岛礁似曾相识

居住过多少夜鹭的等待

失踪的遗迹

被时代的高速跨过

被规划的湖水怎样滋养更多的后人

于是，在千岛湖，心不再低沉

在碧浪清波的掌心，我找到了改写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