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
可能得益于步态贫乏,浑然忘记了规则
那丛枝桠剪辑出一片微小的奇迹
好几十天后,春月快恢复成明黄色
她惺忪的眼睑无意识地摩挲着
仿佛脱落的才是真实
并非日子单调
只是有什么,总在熠熠生辉
当她尝试把那枚起皱的光
再拢在手里的时候
渐渐又饱暖了许多勇气去幸福
■往新世纪
这是在渡过末日之后,我们才惊觉的事:
少女的时辰,在一天中没有那么对称。
985路公交站台上,人们把双手揣进袖子
写满一行短小精悍的破折号
我们这两笔脱臼的字
再有会儿,就不能沆瀣一气地生造了
近乎上瘾地
叼烟的小车们
深吸着世界的每个方向
你摸出仅剩的纸币递给我
直至梧桐枝轻轻颠簸起来
把毛衣线拆解为细密的小注
更远处,冻云还原成松软面目
好多雪执意北上,拖着雀
或鹊,宿命论的爪印
可我打从心底爱着春日。
好像不知不觉间,
衣领便能被可爱的平庸渗透
这是第二夜
草木已然深刻起来了
■北京往事
我分辨出昔日同僚们的叹息声
澎湃于早秋燥热的空气中
左拐入海淀区
圆柏树也撤离了革命小道
是时候,写点儿不温不火的文章
早起寄给鞍鼻子姑娘
放浪,并认真地
恋爱一番。黄皮出租车
停在政法大学门口,六人间
像只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好隐去
浪漫派不讨喜的腔调
最后一批南下的风
正把花花绿绿的旗子鼓满
值日生先撤离,然后是
复读生、留学生
接着是温水瓶
油腻的刘海,例行检查
最后是他,零散地
从口袋里摸出自己
躲过监视器那一晌的贪欢
天朗气清的四方城呐
迈步向前皆是畅游
他蹲在街亭,端详了一会儿
汽车杂志封面,或者
赴了酒桌,开些很古典的玩笑
禁烟如噤声,没有什么
比此刻看得更清醒了
手中餐巾,一会儿折成山
一会儿折成海。我猜想
菜上齐了,他便会关心
收窄的袖口。细长、青筋
微露的未来,挽在一起
又旋即松开。“战争
已经结束了”,做服务的男孩
远远站着,弹壳般的桂花粒
撒在他脚下。新生活
会好吗?幸福的症候
渐渐弥漫开去。我们互相说
再会,也说爱。仿佛
失去得已足够隆重了,足够
失去更多。
■水母乐园
很快,这儿又有两个
搁浅在玻璃上的人
蜷入琥珀的气泡里相互调侃
周围手机屏幕传来一阵解锁声
你也用这个来打听海水的时间
那时我还不关心缺氧,故意在身后踮脚
腾出让某些小心思蹦极的渊面:
“再过不久,生日便将迅猛如幼龙
搓一爪细雪,擦亮铜制钥匙。”
我很想送你这些小生物。
翕动着维生素般危险的善良
替你纠缠,早早地睡或醒
顺带抽完余下两个月里会刮喉咙的烟草
这么多间暗室
该是足够节省下一条海岸线了
我们手心贴着,往前胡乱跑
如同礁石陷进湿润的过往
整个星期一就这般温吞地打转
像不愿脱去泳衣的企鹅
走出售票厅后,我收起伞才想起
有百万个小孩子尚未被雨水打湿过。
那些红扑扑的脸颊也许会从标本上剥蚀
我也仍会是一只装满水银的箱子,
在摄像头踩空之处狐假虎威
如此,还有哪种进化论的快乐
在即将变软的冰河世纪里
得以幸存片刻呢?
■赛博少女
好像也是这座大裂谷,忘记隐去的腰身,复被先祖藏起
天底下乌云辗转,尽是些平面化的战争。有道是:
“小怪兽与你同在”,早不属于什么伦理错误。设定天气
雨雪中见星河万里。是夜,丈夫递给她比基尼铠甲,冲锋——
涉水、凌空腾跃。只消一瓶可乐的功夫,弗里·阿勒西娅
誓愿枯萎于光荣。多么诱人呵,那瞬间、决然的显现
使屏幕暗去,如杳杳长暮。谁还陷在既定的贞烈里?
她像小猫一般动了动脚趾。随后,上帝进入游戏
■再见阿勒西娅
埋掉这件衣服就走吧。密林深处的尼姑庵已永失香火
大不了,向我借轻纱或宽袍,装扮你清白的肚子
秋夜干薄,我们俯身触摸湖水的皮肤
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一样。你,温柔而邋遢
坚信这个动作无法带给风景致命之灾。阿勒西娅
快快走吧。我们的脐带已经开始吐信子
那些不被父爱允许的水仙盛放至空空。奔散时
小星晦涩。而天亮时,这里也不会再有任何声音
■未竟之业
为了更熟稔地生活,
袋子里蔬菜需要每天变换
腾挪出有机阴翳
你猜不透的
下回我们
还可以如何把它辜负
■摇滚之后
他退出水花四溅的房间
决心三十岁后就戒烟,早睡养生
把摩托换成小电瓶,像贩卖
坏心情的人那样游刃有余地逃亡
丧葬队敲着后现代的锣鼓
在所有注目的孩童中,他觉得
自己最没有天分,伤心不出特色
荷尔蒙垂怜他,系紧认怂的舌头
青春期的粉色弗洛伊德就这么
打着旋儿咽下去。三四月时节
春雨丛生,老城区的录音棚、地下室
争相采集着不知底细的金属音乐
当面试官询问他,艺术真抵达过
生活的痛楚吗?他并不语塞,但
也打不开舌头。勇气加热爱
好比男人加海伦。他想放轻松
在做梦年纪谈论过错,实在
是件野蛮事了。缥缈的电子声
萦绕于会客间,他紧盯着跟前
黝黑而浑圆的面孔,终于
赢得亲近感,好似蒙上了
一块打击垫,弹力十足
威风十足。那时候他们
在学校礼堂做演出,拨弄
倒刺一般的和弦,新浪潮
东一朵 西一朵地驶向神山
他们照例推开彼此,带着点儿
真真假假的恨意。不像如今
在逐渐升温的灯火里,评价艺术
和生活,爱侣般犹疑地
充满甜蜜地。仿佛已经抵达过
■回转时间兔
房东拎来一篮新鲜的塑料鸡蛋
春雪般摇晃着落在门口
她看到几个天敌的身形蜷缩在一块儿
便从外婆的小腹上蹦下去
模仿起他们发抖的快乐
一直以来她猜测,门外许是有条小河
半个世纪涨一次水
退潮时分,外婆会来合上门
把鸡蛋放入水中
她听到,那些幸存者们
躁动的声音逐渐浮于水面
他们说过的话语
也静谧地渡到下一家
为春日出远门
她使劲让自己变得松软
虚化,透明度调高
直到门缝呼吸绵长
像个亲人一样无法将她认出
不一会儿,外婆便在新年之夜
醒来,想出去走走
房东仍等候在门外,双手环着
他的鸡蛋们稳稳睡去
烟火如水草飘摇。当年
她所遗忘的邻居们
都在河滩上恋爱
共同组成这座城市的阳面
外婆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沿着河堤挪向某种永恒的开端
时而夜航船来
邀约她鼓风机似的裙袄
时而有一团白白胖胖的绒光
不知从哪里蹦出,迈开四只小短腿
滑过她的毛线帽。就像她年轻时候
追着天使的马达声,不知不觉就跑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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