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峁古城（组诗）

李纪元




《石峁女孩

漫漫黄土里
埋藏了太多的秘密

凛冽的寒风
摧残着一丛丛含苞待放的花朵

一群群鲜活的生命
像一群被任意宰杀的牛羊

说什么都是不幸的
不到二十岁，如花似玉的年纪
不知是为了祭祀
还是来自异族的俘虏
都被齐刷刷地砍下头颅

来不及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来不及与母亲和兄弟姐妹
作一场撕肝裂肺的生离死别

玉器叮当
不再戴在那柔美的手腕和脖颈
乱石丛中，香消玉殒
身首异处，了无踪迹
    
有多少美梦，过早掩埋
化一丛粉红的山花
一年年，开放在空旷的荒野
待后来者，费心思量


《山桃花开在皇城台

掀开一层层结痂的泥土
掀开一丛丛荒芜的杂草

从一堆凌乱的石头缝中挤出来
让寒冷已久的少女们取暖

努着一簇簇粉嘟嘟的嘴唇
把黯淡了几千年的时光，一一点亮


《玉人头像


来自民间，来自
乱石中丛中的玉人头像
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精美的玉器，薄透、精美、细腻
放射着迷人的光泽
再一次重见天光

似圆又方的头型
夸张的五官，比例适中
用锋利的工具，只两笔
就流畅地刻出了一只大大的眼睛

突起的的额头、鹰勾鼻子
已把自己的身份暴露
微微张开的嘴巴
似在微微发笑，笑什么呢
垂肩大耳，与头顶的发髻媲美
目光从脸上，太阳一样的大圆洞中穿过
穿过通神的玉门


《一串璇玑，戴在女王纤细的手臂上

撩动着轻纱般薄雾的女王
从皇城台上轻轻升起

飘飞在石峁蓝蓝的天空
俯视这一片黄土地上耕作放牧的子民

轻挥衣袖，白玉和青铜串起的璇玑
在纤细的手臂上，叮当作响

清脆悦耳的音乐
击活闪电和雷声，雨水刷刷而下


《用少女们的头骨顶起来的城

在东城门下
这边是24颗白生生的头骨
那边也是24颗白生生的头骨

她们都是未成年女性
看她们脖子上的痕迹
被残忍地砍斫、烧灼
不知是为了祭祀
还是来自异族的俘虏
难道，城外还有一股同样强大的敌人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怎样激烈的战争
要牺牲这么多年轻的生命
试问，用女孩们的头骨顶起来的城
还能坐稳？

《压在石墙底下的人面石雕

匍匐在皇城台石墙的最底层
本来是一位形象高大、直直站立的人
几千年来，活生生给压成了扁形
青筋暴突，骨节咯咯作响
怒目圆睁，压扁的了嘴巴，牙关咬紧

沉重的石墙，压扁了他的身形
压不扁，他不服的眼神


《瓮中捉鳖


由外城、内城包围起来的
金字塔一样的皇城台
有人说，是黄帝的都城昆仑城

在龙山文化时期
那个没有铁器的新石器时代
齐崭崭的石墙上
镶嵌着形态逼真的神面、人面

敌人来了，先要从广场经过外瓮城
再经一道长坡到马面、内瓮城到皇城台

再多的敌人，到这里也被分散瓦解
最后能到内瓮城的少数敌人也被
瓮中捉鳖，一个个拿下


《石墙上镶嵌着的眼睛

黄昏时分，当我走进这座空旷的石城
走在皇城台下这面高大的墙跟

仰头看见，石墙上镶嵌着黑洞洞的眼睛
像穿过四千年的目光，正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一股旋转的山风刮来
打一个寒颤，我被远古的目光击伤

《酒杯一样的陶器

那一筐一筐的陶片中
有一只酒杯一样的陶器
我偷偷捡出来，捏在手里
闻见浓浓的酒味
我对空一举，与古人干杯


《石头人面


院子当中，立着一个圆柱型的石柱
一尊雕刻的人面，活龙活现
圆睁的杏眼，大蒜一样的鼻圪堵
两旁长着云勾般的八乍胡
长方形的口里，是一排整齐的牙齿
下巴上长着云勾般的胡子
前额垂下的是帽子的流苏
一副狰狞的面孔
分明一副异族装扮
不是神面，也不是兽面


《散落在泥土里的陶鹰

把一只只陶片
从分布在山峁的泥土里垉出来
再把一只鸟的爪子
鸟的翅膀和尾巴
以及那只鸟头
从上百个陶片中
拼出了一只活生生的鹰
来自泥土，回到泥土
再一次从泥土中
还原成为一只，不死的苍鹰


《口簧，吹出的音乐听起来怎么也像是神乐


就那么小小的一个骨片
饱含了古人的诗情画意
音乐，从此吹响
骨质的管哨、口弦琴
穿过千年的时空
那细薄的弦片
被风的嘴唇一吹
那声音听起来怎么也像是神乐
这古老的音乐，惊醒所有麻木的耳朵


《从那片彩色的壁画上，古人的智慧隐约显现

那些构图精美、色彩斑斓的壁画
在草拌泥层上的白灰底面上
用包括铁红、铁黄、绿土以及炭黑的颜料
画出了红、黄、黑、橙色的几何图案
由颜料层、白灰层和构成的壁画
古人的智慧，隐约显现

《皇宫，走过几个宫女

大河涌流，山风呼呼
夔鼓，在皇城的城头上擂响

皇宫内，几个宫女
提着灯笼急急走过
这座山顶上的城，山风吹拂
雪片扑打着她们红润的脸颊
丝绸的裙裾，在风中摆动
她们的命运，像风中的灯笼


《视频中晒太阳的父亲

我登上石峁古城
那座皇城台的山顶
望着荒凉的漠野
我不由地，拨通父亲的手机视频
让他瞧瞧，五千多年前
古人们住过的城市

屏幕中，坐在阳崖根晒太阳的父亲
面容有些消瘦，咳嗽不止
他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画面
有气无力地说，不看了
还不是一些山，咱这有的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