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可赏之物，未绝于山水，亦未绝于娇色。今妻职闲二载，结众妇于群，徙步林野，仰峰听泽，与天共娱，固山水尤物，性之所然也。
        庚子仲夏既望，余腰疾强起，遂随妻妇二十七人，之黄溪共涉，步于溪谷。晨驾七十里，经杨村，过新建，至水库。铁船开波，滑碧徐行，爽山光开额而薰风拂袖，揽水色入胸而晴鸟穿云。槛间妻妇皆红蓝绿紫，七色嬿服；水中枯松并雾虹霁气，九宇凌樽。予众自囊嘉肴浊醴，虽无脍炙，而可涌觞。慕天之色，心于金石，可扶栏高引。时值二妇唱曰：“黄溪，吾来也！”
        上岸北行，清尘蒙体，杜若香肤，兰泽膏面，翠色撩髻。东有闇莫之烟云，深泽之榛林；西有鵁鶄之惊耳，银鳞之眩目。千石怪面，千瀑流姿，千树扶疏，千虫萦芳。正所谓心无天地，言无大辞矣！
        有诗云尔：
        野人借杖未行舟，徒步黄溪向涧幽。
        深树扶苏千转郁，浅滩溱洧万回柔。
        山间云鸟恒留夏，水岸风花竟弃秋。
        灵气何通人与物，自随妻妇作仙游。
        步行二里，方见首瀑，心乐之。其银弓驾龙，素女流海，如佩环挂于峦腰，如琴瑟奏于林樾。至溪上，彩石亲足，戏水于空灵之间。流滋梳芷，凉波卧掌，凡尘苍苍者皆化为抽丝。妻妇三两摆姿，影入谷川。小旗翻风，稀辨“林溪跋涉队”字样。
        又北行，林荫深径，松竹列奏，其音谐谐。忽见五步幼蛇，予以杖挑之丛灌，曰：“此乃国家二级之物，放之山林，任其自然。”行林间，风来歌，思来涌。万木诸青，黜陟相于育也。氤氲化淳，山水之灵，太白朝暮辑之也。曲径过渚，渐蒙润雾，蓦见前崖一白练飞漱，此乃二瀑也。
        二瀑雄霸山谷，如牡骏之驰风神，如雪豹之跨云仙。近之仰之，自天倾泻，割山之阴阳。拔白剑立于深潭而浩然，驾素车奔于壁垒而勃发。蛟龙飘，白鹭下，洪声起，万物惊。侧念之间，仿佛皓蜺穿浪银河，訇訇溰溰，击律于万乘之战焉哉！至时，而妻与二妇喜于深潭，更泳装，游碧水。锦鳞入渊，仙女出浴。柔指分水，纤足摇玉。俄而，一人言，上有一瀑，潭宽益泳，遂前行。
        有诗云尔：
        清溪玄脆隐山林，难掩银鱼戏水心。
        云马碎崖翻作浪，雪龙冲日化为金。
        狂思元亮倾诗酒，痴念子牙承嗣音。
        浑驾柔波飞白鹤，老人月下再听琴。
        众人涉溪徐往。清浅覆足，深流绕膝。细矶软，巨卵滑，青蓼动，游鱼惊。此行一童，乃五龄，光体嬉水，与其姑共欢，自成一景。予自叹然：娱目自来练色，悦耳皆有流声。行中予偶见水中一巨石，色黑兼金纹如流云，喜之天然水画，无赖不可取焉。上岸兼行，百步转崖，潺洄闇郁，虬根蔓幕，见疏枝横径，有黄果附干而结，三两相垂，非为余甘子，果似枇杷，不知其为何物。复前行，渐见谷唇吐珠，丈瀑挂于青岩，形如倒三角。此三瀑也。
        三瀑臃容曼舞，白马飞浪，或托轻云于悬翼，或飘白虹于皂岩，荡涤俗念，洗净凡尘。其声似千笛来凤，如万埙引龙，洪洪淋淋，不绝于耳。其状百态，珠翠沓杂，形胜无法言表矣！此时，予与妻妇皆入潭相泳，沃水濯鬓，翻波腾尾，水乐何极焉！久之，坐岸上，青石冰肤，滴水照日。众皆自取笋蒲相啜，乡菜互与，燕麦之香，粗粱之味，辅之浊酒，餐山色，食天光，其乐何哉！侍奉牙腹之余，予闲望东北角，有栏桥悬壁，青苔匍匐黑崖间，一小瀑自山顶挂持，细如秀发，沿岩冲漱，珠帘散入，扑面如初雪，颗颗冰肤，粒粒含情。此瀑莫非五瀑之一？因其小，未名尔，罢也。瀑脚乱石间，瞥见一小蟹，取之，翻见其腹黄籽如珍珠，此母正育生灵之时，喜之，观之，放之。蟹入水而去。
        有诗云尔：
        洗水深潭仰瀑容，天倾云岫落岩峰。
        无心千笛疑来凤，有意万埙争引龙。
        浊浪枯杯添我口，清汤肥笋入他胸。
        此游熟陌皆临舍，荡去凡尘望翠松。
        续行，予与众人沿幽深溪谷，过苍郁岩松，寻翡翠莫丝，望白练映潭。时而驻足草石间，举杖留影；时而放嗓榛叶下，摇巾呼后。玄绿自潦川水，飞黄乱迷山烟。百步后，望断桥横于危岩静溪之上，铁槛起锈，墩石泛青。予与众人踩竹级、爬高壁，近溪，始见又一宽瀑怒泻。乱石挡而水愈欢，飞玉碎珠，紫烟凝寒。此四瀑也。因前无游踪，故返。后闻复行百步，可见五瀑，形如月牙。余皆怅然，至而未见，留憾矣。
        下山回村，小桥古屋，青瓦老墙，光影布道，稚鸭欢溪。歇间，予步于村舍石径，有名将祖宅，参军旧屋，雕花窗映中和门，茅豆壁接西邻客。时见一翁媪以风车滤谷，阳场沐金，闻其杖乡相携，《诗》有言“与子偕老”莫过于此，予羡焉。
        此游随妻，妻唱夫随，山川自有欢意，人间从来真情。故诗赋于其上，记之。
        有诗云尔：
        岩松石草唱深溪，也学村夫老伴妻。
        萝径朝花留客色，山烟暮鸟向人迷。
        古墙青瓦虹桥后，稚鸭绿波弓柳低。
        滤谷风车牵旧景，乡音自在对诗题。

（202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