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此刻，必然选择回故乡
此前，整整一夜的辗转反侧，看不见窗外的月光
长满思念的月亮，已经早我一步，去往故乡
此时，住在故乡的父母及亲人们
纷纷，或次第
从过去的岁月，从屋后的青山，从黄土深处
睡醒，起床，洗漱
然后，凝望着黑黑的天空，细雨纷纷的四月

走在雨中，走在清明的路上，归心似箭
心如刀绞，疼到无法呻吟
所有的语言文字，如鲠在喉，唯有健步如飞
一点一点，缩短
与故乡，与父母，与亲人们的距离

无需任何客套的招呼，只需把泪水
一滴滴地流下，如天空不停的雨
只需把香纸与红烛点燃，三鞠躬，跪下来
跪在父母与亲人们的坟堆前，或者说说话，或者不言语
时间最好长一些
待黄昏来临，夜色笼罩整个天空与故乡
无需与父母及亲人们说再见
只需点燃炮仗，响过不止的噼里啪啦声
父母及亲人们，听得见


惊蛰

一场风花雪月之后
秋风徐徐吹来，冬雪俯视大地
我无处躲藏
天地之间弥漫的冷与寒
我无法逃避
红尘中滚滚而来的寂寞与孤单

如蛇，如所有的虫类
择一处洞穴，抑或一个土坑
不言不语，眠在与世隔绝的岁月
留一呼一吸，心的跳动
等待一场意料之中的共鸣

不吃不喝，在泥土深处
整整一个冬季
我在梦里，等你的呼唤——
声声悦耳的雷鸣
就算可怕的闪电先你而来

雷鸣之后，阳光的温暖，尾随而至
落入草丛，草尖就会发绿
停在树梢，树叶就会长青
跌进池塘，蛙声就会合唱
栖在庄稼，或我的身上
爱情，就会如秋天的收获
抬眼可见，俯拾皆是


谷雨

1
父亲赶着老牛，用犁铧的锋利
将一块块泥土
从春天的日子里翻开

一些鸟语，从父亲的头顶飞过
一些汗珠，从父亲的
身上跌落
浸湿，无数黝黑黝黑的泥块

2
母亲恨天黑得太早。身后一大片地
还没挖坑，将种子
种下。暮春的夕光，缓缓地
沉入大山的背面

母亲，急急行走的脚步声
踩疼无数藏于田间的
蛙鸣

3
我们在屋前屋后，看着天气渐渐转暖
看着父母驮着黄昏的重量
走进家门

我们将小鸡小鸭，一天天养大
父母将我们
一天天抚养成人

4
清明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地
翻着日历
生怕错过春天里最后一个节气

翻开谷雨这一页
仿佛就把记忆里的父母
复活


立夏

与你的，这一场爱情，随谷物的种子
在泥土深处，生根，发芽
一场雨水之后
如满眼的绿，挤满春天的怀抱

冬天的雪花，依然飞满春天的日子
爱情的身体，常常感染风寒
对阳光的
渴望，不亚于对立夏的期待

立夏之后，炎暑来临
所有农作物迅猛生长，谁也无法控制
该结的果
转瞬之间，挂满夏的各个枝头

爱情的身体，迅速血液膨胀，奔跑于
炎炎烈日里，汗水
从皮肤里溢出，滴落成河
不需要想象，如同与你的，这一场爱情


小满

村前一望无垠的田野，春小麦长势喜人
拼命长大的麦粒
吸吮着，夏日阳光的精华
渐渐饱满

朴实的父亲，将屋子翻遍
找来所有的镰刀，磨刀霍霍起来
脸上，被汗水浸湿的笑意
一滴一滴
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麦田里
窜来窜去

已近十八岁的姑娘，名字也叫小芳
黑黑的秀发，圆圆的脸蛋
几近成熟的身体
与母亲
养在深闺时，一模一样

勤劳的母亲，也将屋子翻遍
找来所有的布料，剪裁缝补起来
手心，一粒一粒
被泪水包裹的忧伤，滚动着
渐渐地，向屋前屋后
蔓延


芒种

你敢来，就有人敢赤膊面对你
汗水，如豆大的雨珠
从额头，颈上，胸前，后背
往下直流

舞动镰刀，大片大片的麦杆
倒下，如同遭受一场无法抵抗的战争
执镰的人，以胜利者的微笑
割倒最后一株麦秆
站起来
火辣辣的阳光，照着身上的汗珠
闪闪发光

锄头落地，就是一个个黑黝黝的
坑。大小一样，深浅一致
让人惊叹不已
种子入坑，如同一个个年富力强的
汉子。从此安居乐业
繁衍生殖。梦里
绽放的微笑，抚摸月光流泻的温柔

多雨的日子，说来就来。从白天到黑夜
从黎明到黄昏。从山顶到河堤
从村头到寨尾
雨珠如线，缝补着每一个空隙。所有的人
无法出门
索性打着赤膊坐在门前，悠闲地
数着雨珠


夏至
       
一直忙于收麦。答应给你写一首诗
几十年了，也没有实现
而你已经在远离故乡的地方，生儿育女
这个节气到来之前
也和我一样，忙于收割一望无垠的麦地

我们在不同的地方，将一粒粒麦子磨成粉
加工成面条，或饺子
养活自己
以及与我们有血脉之亲的人

天气渐渐炎热。和蒲扇一起，在屋后无人的槐树下
我开始酝酿给你写诗
就以麦子为意象，然后展开想象
哪怕想象很奇特，或节与节之间的衔接很突兀
哪怕几十年里，我们没有再相见
想必你也能读明白

我们都是与农活天天接触的人
对于这个节气，我们从不陌生
如同我们已渐渐年老，童年时光的点点滴滴
以及你的模样
依旧历历在目，时常在我梦里浮现


小暑

将犁铧和锄头，收起
与往年放置的地方一样。父亲从不会忘记
之前，父亲一遍遍地清洗
然后用废布擦干，涂上少许的菜油
防止犁铧和锄头的刃口
生锈

穿行于田间或地头，找寻一根根稗草
扯掉。抑或站立于田埂或土坎处，看夕阳下的微风
拂动满眼的绿色

把蒲扇和旱烟袋，找来
和过去乘凉的方式一样。父亲点燃一杆旱烟
摇动着蒲扇。于村头的老槐树下
静静地
坐着

偶尔看看地上的蚂蚁，来来往往
抑或望望天空的星星，忽隐忽现。一阵凉爽的风吹来
父亲
渐渐入梦。梦里全是摘取一个个玉米棒子
或收割一粒粒稻谷的动作


霜降

镰刀洗净身子，被归置于时间与空间的
遗忘处。秋的尾巴，出来摇摆
不为觅寻食物，或爱情

找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躲避，霜的眼睛。实属不易
降下的霜
终究染白一地的秋色

布谷鸟以对听觉的绝对掌控
唤醒农人
义无反顾地，扑入春种的细节
犹在耳畔

白霜却以对视觉的强力冲击
告知乡亲
打磨土粒，把小麦的生命埋入泥土
已是时候

秋的钟声，宣告一种季节的终止
如同一段历史，或一个朝代，或一段情感
甚至一处细节
被结束。紧跟着的起点
无需说出


立冬

立冬了。树上的秋叶
已落尽。或被风吹在空中，或躺在地上
找寻最后的归宿

飘在空中的，随风吹远
落于何处
无法知晓，已不在眼眸所及之处

躺在地上的，被清扫至一处
紧紧拥抱，相互取暖
一根划燃的火柴，足以将它们化为灰烬

鸟声，藏入雪花无法入侵的角落
已经寒冷的时光
四处搜索飞鸟，抑或行人的踪迹

归家的父亲，以瘦弱的身体
将一根根干柴打捆
背回家。喝一口母亲递上的热酒

没有言谢。母亲早已习惯
一个冬天需要的柴火
都已堆在屋后。母亲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