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把时光磨砺的矿工镐
抡向小山
刨开百年世间沧桑
最初记忆的岩层
像滚烫的煤一样
充满了黑色诱惑的光
迸溅火星，叩击心魂
小山依旧沉默无言
她是落寞的、被岁月打败的古典美人
是城市的坡形纬度上
撕裂了水墨丹青封面的风俗史志
那些从老鸿璋照像店、杏花村和永乐书馆
走过的身穿长袍马褂或褴褛窑衣的前朝人
看出了我就是未来的旁观者
很痴迷，冷的眼

仿佛摇晃了天上人间繁华春梦一场
小山,表针拨回到逆流时光
任凭缭乱的烟花飞满天
煤炭、铁路、目送青龙逶迤般的火车
让李鸿章、唐廷枢器宇轩昂地
摇曳出末代北洋的花瓣
在掘进夜色的欲望中
一块煤爆出灵魂的声浪
于是，白花花的银两与血汗
砌筑起小山新的躁动群山

从小商小贩支棚摆摊
到店铺林立、行人接踵摩肩
从身怀绝技的江湖义士
到九腔十八调的戏曲说书人
从剃头修脚卖茶补鞋
到流氓地痞瓦房街的窑子院
朝夕光景，小山就汇集了
各行各业、各色人等
天桥老道门起伏跌宕的街巷
延伸到大世界里耀眼纷纭的霓虹，
无数人押上命运的底牌
手持经卷期待着幸福来临
花团锦簇迷醉了多少匆忙的暮色
卧倒在茶园，不知酒醒何处
无数黄粱梦终抵不住一碗热汤面
听着那凄凉悱恻的戏文
窦娥的雪飘在六月间
说书人拍起醒堂木
十二道金牌将岳武穆逼进风波亭
莲花落、大鼓书、驴皮影
唱出了浮生来回的乡土眷恋

没有我的前朝那些年
商号、货栈、书局、赏戏的茶园
与我伫望，相隔山河重云
写出了人间烟火袅袅的诗篇
小山的美食名号繁多
几许恍若昨日黄花
凋零于薄情无味的舌尖
九美斋、惠丰园、新鸿记饺子馆
炸糕、肉饼、狗不理
哪一样都不如那年大饥荒
妈妈淘换的窝头玉米面
买一斤只要二两粮票
成就了我六岁时最幸福的童年
吃过瓦房街的煎焖子
据说老板娘曾是窑姐，风尘荡漾
焖子蘸料极佳，吃过后我去烧锅炉了
十八岁那年即1976年1月某日
在沟东北后街的童装厂抵御严寒

后来的大地震
23秒终结了小山百年的绝世芳华
再到现在，小山消磨成锈迹斑斑
只记下简单欲望的流水账
那风花雪月的烟雨故事
那时光飘零的江湖传说 
都已沉入历史的深海
眺望天堂的眼睛从此布满尘埃 

当昨晚失散的月光
凝结成了今宵的露霜
挥一挥笔墨,让纸上小山
收藏起最后的探望
不论是追忆飘逝久远的
那一幕幕旧瓦檐下的残阳
还是抚慰藏在岁月深处
那依然颤栗不已的灵魂
不论她的前世今生
是茂盛如花还是俗不可耐
我总会站在小山眉目最近的
风骚里留下刹那的独白
不论这对视亦冷亦热
它会一直绵延到内心和骨髓

小山，你要唤醒出
比盐味还要厚重的滔滔前浪后浪
小山，你要敞开胸膛
让火焰汹涌的豪情再一次上路


 完稿于2020.7.12.北京.润泽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