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疫情缓解后，贫困户李大海外出务工了

不久，家里多了一窝狗崽

狗妈妈躲在角落里

护着它们。对试图靠近的我

耸起全身的黄毛

李大海的母亲坐在屋檐底下

头发斑白，混浊的眼睛

终日望着家门口的水泥路

黄皮果熟透了，一阵风过来摇它

一个小孩站在院墙外哭

有人吵架，一辆陌生的摩托车开过来

谁的手机响了

两个母亲都支楞起耳朵

一动不动地，听着

残疾者

云海从深谷升起。一路爬坡至海拔600多米

一次次淹没李弱梅的家

她从云海中走来，与我

狭路相逢。在田埂上

她一瘸一拐的脚步。怯生生的眼神

与跟在身后的小牛

何其相似。先天性髋关节发育不良

这个十三岁的少女

一次次摁下飞奔的念想

县里组织下乡评残助脱贫活动

我领着李弱梅，一路穿过

弱智者。精神病患者。缺胳膊少腿者

她努力在医生面前走动，像一株

被春风吹拂的蒲公英

抑制不住地，轻轻地

颤抖

实地验收养鸡产业奖补

脱贫光荣书

在黄宇宙家的外墙上

我们一次次钉上帮扶联系卡

它却一次次神秘地消失。黄宇宙说

是风。是小孩。是狗子

甚至可能是一只饥饿的羊

直到邻居告诉我们

黄宇宙正在相亲。几乎每个月

都有姑娘上门

直到去年，我们一进门

就看见帮扶联系卡和脱贫光荣书，端端正正地

贴在正屋的墙上。旁边紧挨着的

是一张高山草甸的婚纱照

他家的羊群，像大海的浪花涌动于天然牧场中

老    屋

搬进危改房后，老屋日渐荒芜

瓦片疏松，漏下雨水

泥砖墙一点点溃软，长出乱草

蚂蚁、蜘蛛、老鼠都来做窝了

一只被抛弃的小小摇篮里

窜出一株蓬勃的野桃树

王小芳清理了瓦砾和木头

将泥砖一块块敲碎——

都是上好的肥土呀。引来山泉

种上百香果。果熟季节

每天都有人下来收购

这也是一笔收入，要记入帮扶手册

她邀请我去看百香果

烈日下，躲在果棚的阴凉里

她说，这里以前是老屋的厅堂

穿堂风很凉快的

百香果的叶片在我们耳边

沙沙作响

给贫困户送化肥

遇    见

五六年了，我们在村里遇见过蛇

懒洋洋地滑向正午的水沟

各家各户的狗连尾巴也没有摇动

把我们认作此地的原住村民

产业扶贫政策推开后

进村时，我们遇见过牛群拦路

它们结伴离开牛栏

一头接一接地走进路边的灌木丛

走向高山草甸的天然牧场

在溪水中嬉戏的鸭子

来势汹汹的大白鹅

一言不合就飞上树的鸡

短短数月，它们已把自己认作此地的原住村民

那天，在贫困户陆二弟家里

我们遇见一群蜜蜂忙碌地进出

屋檐下一字排开的蜂箱是一个个秘密工厂

正在夜以继日地酿造甜蜜

扶贫路上

今年的春天迟到了

雨便来得急。噼里啪啦

想追回被封锁的时间

我拍下小视频：雨刷来回挥动

一条长坡在挡风玻璃里溶化

嫩芽发射一支支箭簇

我们绕山爬行，像溯溪而上

抵达半山腰时，送化肥的车已停在李大荣家门口

墙上挂着洗得发白的口罩

两广第一关

海拔600多米。两广第一关

可以望见广东影影绰绰的楼宇

喊一声，就会喊出一个广西老乡

务工。脱贫

那些出关的乡亲们

在夜里梦见母亲在关内呼喊

应和着望天堂的山风

山坡上竖起巨大的风车

产生电能。产生岗位。产生一条更广阔的路

我站在关门下，脚跨两广

倾听风车在头顶上不断劈开空气

像乡亲们的日子，快马加鞭

朝着富裕和幸福的方向

注：两广第一关位于广西容县黎村六胜村的望天堂山。

实地验收水稻产业奖补

梯    田

从山脚铺到山腰，梯田

层叠的空杯子

谦卑地等着雨水眷顾

贫困户覃天海细心地填堵田埂的空隙

刚抛下去的秧苗

被春水轻轻扶住

这是优质水稻，有产业奖补

更要精耕细作了

当秋风打开所有的光芒

大山与光阴的厮杀告一段落

战士披着黄金的铠甲

覃天海在起伏的稻浪里打捞粮食

把腰弯成了一只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