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
我敲着鲁宫秦阙般的院门，
里面找不到水罐。
做个猎麟者的猎人，
装作失手才敢把白漆打翻。

磁针飘忽。
衡阳被削成平丘，
却还是发不开，搬不得。
羊群和雁南归，
趴在底座上长长地睡。

要是执意出去，
重拾起那采过桃花的药筐。
回来，
就听不到悬铃了。

你说你想挽留，想挽留，
像将来最后一位词客说着汀洲。
三千青袍在看，
唱什么应该选好。

江南
曾是凤凰避难的地方喧哗不歇，
这里潮湿得每个人都看起来像在呜咽。
小船上的人随神明的指示划行，
我把诗人牵到这里，
让他把借的金陵的水姑苏的月还回去一点。
我划着独木在水中渡过，
眼光不定在那些黑黑的檐廊。

藻光暗浮那轮孤月高悬，
照不进这比江南更南的夜。

我把诗和笛声用口头记录，
一边重复着，一边远溯，
将诗人的江和南还回去一点。

我把诗和笛声用口头记录，
一边远溯寻觅，一边无声呜咽，
希望哪只长命的鸟儿恍如重闻乡音，
即便它早已失去了呜咽的音符

它能为我衔来一束红豆的枝，
让我种上一船的春天。
一边远溯，一边吟笛，
把这些带给那些融入了江南的夜的东西。

我住在深井
我住在深山深林深村的深井里，
永远有月光和日光，
群蜂般的回声在井中游荡。
外面的果树摇红，
草也结出野籽，
鸟雀却歌唱这井壁上的苔衣。

我面前这偌大的天空，
只有七种颜色，
我住在深井里，
以墙角的花为食。
千瓣的花儿，
是最美丽的黄蜂栖息地。

夜中有云为我挡雨，
冰雹碎到井口是动人的珠喧。
那画中直直的炊烟，
飘不进这弯曲又一弯曲。

我住在这深井里，
呐喊的口型和井口一样，

望向瞧不见我的天际。
我可以直住到，
日旁的桃源荒芜时。

你说你为我落泪，
可迄今为止，
我还住在这冷冷的深井里。

海
如果说岛屿是海的脊背，
明月穿过十三片风帆朗照时，
海水便因彻骨的冷抖出了些浪花。
磨出孔的薄鱼骨，
只有岸上的人不通如何吹奏。

海荒芜的时候，
月也不会长出桂树。
每一片浪花都向上耸起，
千年的重复只为浇灭它的荒芜。

海荒芜久了，
盐粒也渐渐地堆在岛上。
有人讲那是坍塌的雪山，
冰刀又插不进去。

海不仅会荒芜，还会改变，
只在你的眼睛里变迁。
如果瞳孔里太冷，
便冰镇出月光味的果冻。

静静地，
海在听风的声音，
安静地回以细细的波纹。

初生之土
我是来到最初的麦地里，
茂盛，荡漾，
人死在里面，毫无踪迹。
我告诉他们，
这是文明之初，
他们告诉我田野比数十年前更富足。
他们的文字和我有着相似的痕迹，
那一竖是撑起简陋的房屋，
那一撇是为融进这麦地的方块中。
我该怎么告诉他们那不是他们的家珍，
该怎么让他们相信我是他们的后裔？
一样的皮肤，
却有浑浊和清澈的眼睛。
我不愿记录禹王的秘密，
就让他深埋在埋祖先的地底。
这里，没有贵族和奴隶，
每一位都是我们的祖先。
这里的风火雷电，
都不是自然的现象，
而要呼为值得敬畏的神迹。
这粒尘埃或许能绊死一只猎物，
所以我不能将它带回去。
九个太阳凭空死亡，
罪人是我笔下的弓，
有点感情就满满地张。
我在麦野里踱步，
那时的潮汐涨得很高，
浸到月亮里，
月亮上还没荒芜。

云的诞生
天空是蔚蓝的厚被子，
机翼和风是裁缝的小刀子，
轻轻划过，
露出团团不一样的棉花。

人云
劫火过后的林烬里，
容不下一点影子，
那里赫然躺着两具遗体，
有的说是玩火自焚，有的说是守护火种。

她的哭
她在哭，
学着夜莺的苦嗓去哭，
哭到青色的山变蓝了，
嘴里也哭出一条条蓝鸢尾。
她说书页锋利，
怪花盆摔也不碎，
她回身把书插进厚厚的屋墙，
是用错了钥匙那般费力。
她说自己绝望，
像清醒被地困在，合身的棺材里那样绝望。
是北方冬末里的一块剩冰在哭，
像夜一样散发着黑色。

最后一首诗
后人，
这或许不是诗的最后，
但这是世界上最后一首诗。
这首诗写于二xx年x月x日，
或许上面的日子会被牵过来的风抹除，
但我无需再写一遍。

之后写的都不是诗，
再没有韵律。
我的原稿是潦草而又狂怒，
所以，不要平静于这呆滞的印刷体。

他们死在人海里，
低着头死去。
我曾为他们扶棺材。
从里面散发不出一丝丝的声音。

我是躲在庙里面流泪写这首诗，
垫着干瘪的谷壳，
外面随时有人破门而入，
我不知道这卷纸会不会被撕毁。

撕成一个微笑的形状，
从缝隙中干涸了眼泪。

后人，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首诗，
这句话是一个警示。
那绿的红的蓝的青的孩子，
根本不是人间的雕刻物。

后人，
或许这首诗根本不会为你所看见。
但你臆想一下，
一定会有这么一首诗，
像幽灵一样徘徊在世间。

简单
从前的生活很简单，
粥上黏着几块小菜，
屋檐上溜过的风，
墙上用浆糊粘着报纸，
围着炉火把家内外笑谈。

从前的诗很简单，
只有风，月和美人，
缀上几朵花都觉得俗套。

从前的感动也简单，
不经意拾得的分币，
听到同好惊喜地对视，
看到个“家”字都能哭上一晚。

从前的爱情都简单，
一首诗便能拴住一个姑娘，
一个回眸便能痴迷一个少年，
用枫叶枝编一个戒指，
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了。

远行
我是受了仙人以月为饵的垂钓，
我不愿清醒着为生麻木。
将家门轻轻锁上，
把钥匙丢进海里。
带着一件冬衣，再穿一套夏衣。
那个地方有海般的深邃，
我却只乘着绿皮车，
在千年的岁月里看路边的车马远溯，
去那里拾贝一枚。

车票被我垫在茶杯底下。
我的起点，是一个名字模糊的故乡，
终点，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故乡。
那里或许是春天献给大地的初吻，
草只长在远方，荆棘和鲜花一样荡漾、荡漾。

我对着一笼鲜花擦亮她未见过的火柴，
用来窥看那薄蛹里生出的蝴蝶，
火花像梦一样带着跳跃的节奏。

我的邻座，
我的车长，
我祝愿你按时登车，按时启航，
我只愿到达那里，终老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