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样将一个快件递给你

该怎样将一个快件递给你

我的恋人，我已在大风中走了很远的路

还要走很远，我要跑起来

让热血沸腾，浇灌手中的玫瑰

同朝阳一起绽放在你家窗外

我要你的容颜永不枯萎

该怎样将一个快件递给你

我的朋友，我们已有十年未曾相见

我要把踢过的足球、砸烂的键盘

写到哭泣的诗稿，一起追逐过的远方

和喜欢过的女孩照片，统统塞进包裹

我要你的青春刻骨铭心

该怎样将一个快件递给你

我的亲人，我在异乡漂泊了太久

像一只倦鸟，害怕却又急切想回到

母亲的怀抱，我要拆掉胶带和包装

我要像儿时一样在村庄的大河畔撒野

我要做东河西营永远的孩子

该怎样将一个快件递给你

我的爱人，你是我唯一深感愧疚的人

我要在纸箱内壁写满情话

从一滴春雨打湿你的发梢写到岁月的

虫子爬满你的脸庞，我要把一生打包

我要你亲自签收并承诺来世

该怎样将一个快件递给你

亲爱的陌生人，不管它来自恋人、爱人

朋友、亲人，还是你的陌生人

我都要微笑着轻轻叩响你家房门

包裹中始终有一双眼睛看着我

也看着你，给予我们慰藉和前行的力量

母亲，我在武汉送快递

不要挂念我，母亲

我在武汉送快递，与万家

不熄的灯火，与所有逆行的人

一起守护这座城市的烟火气

——蔬菜、水果、鱼肉、柴米油盐

擅做热干面的大妈常给我打包一碗

我早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还有那个喜欢用手抹鼻涕的红领巾

最近学会了讲卫生，像极了儿时的我

只是他无法跑到东河西营的原野上撒野

母亲，你见过那么多渴望春天的眼神吗

每一个口罩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世界

——恐慌、悲伤、焦灼、平静

怀疑，或又满含生命向上的力量

我必须加速奔跑，在楚河汉街

从未有过的空旷中，我必须跑过病毒

给医生的枪膛上满子弹

我必须保持微笑，武大的樱花还没开

我们都是含苞待放的一朵朵

你会感到欣慰甚至自豪吗，母亲

我从未想过一个普通的快递员

也可以惊起长江的滚滚波涛

我相信，每一次打开快件的瞬间

都是打开了一个家门，打开了一片森林，

让呼吸不再成为一个难题

对不起了，母亲——

我还是不能辞别黄鹤楼

你会理解并在日暮乡关时为我祈祷

那么多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

我是多么幸运，还能回到你的怀抱

因此，我一定——

要把这份爱的眷顾传递到街巷

传递到每一个等待的窗口

那一个个长途跋涉的快件

如同希望的种子，小心

再小心着，埋进每个人心中

亚洲一号^①

河涌如麻，亚洲一号端坐两岸

像一艘停靠于此的大船，无数只小舟

从甲板出发，把快件送抵万户千家

月亮升起，照着古梅乡、伶仃洋

把海上丝绸之路照得格外亮

历史的大道，在新时代人民的

创造和建设中，铺展得愈加辽阔

亚洲一号高耸，云朵总低垂亲吻

堆垛机总想与候鸟打招呼

白鸽飞走了大湾区的两个黄昏

依旧在亚洲一号内陪着地狼奔跑

一件件商品最会享福，它们都是

这里的王子或公主，从入库到出库

数字加持的旅程，每一步都精准无误

物联网、区块链、云计算，一个快件

每加速一分钟，行业就前进一大步

快件背后日夜奋战的人们就欢欣鼓舞

不善言辞的中国快递人，快件就是

一个个汉字、一次次问候——

送达两次是词语、十次是一句话

百次是一篇文，一千次、一万次……

是对每一个平凡生活最好的守护与注脚

亚洲一号也不说话，密织着物流的大网

扎根每一个关键枢纽，每一个家园

都在其中，享受收货的喜悦

自动分拣线不停传递着，每转一圈

就是一个粤港澳大桥的长度

当你从更远的地方遥望这蔚蓝色的星球

亚洲一号就是那最耀眼的灯盏

快件眨巴着眼睛，飞往千家万户

①亚洲一号是京东物流立志将自动化运营中心打造成亚洲范围内B2C行业内建筑规模最大、自动化程度最高的现代化运营中心的一个项目名称。

一个人的高原

青海向西，茫崖如天空之城

绽放在戈壁与风沙中

花子沟站向前，将快递的触角

延伸至油田、羊群和青稞酒杯

治沙的英雄哟，我愿一直陪伴你

你逼退沙尘一米，我配送的脚步

就前进十米，我看见蜿蜒的河流

在更远的上游，一定有人等我去敲门

这是我一个人的高原快递站

一个人揽收、一个人分拣、一个投递

一个人喊出几万个人的名字

几千个家庭地址把一个人的快递站

拓展成方圆几十公里

一个人打烊，一个人仰望星空

那颗眨得最频繁的星星，是不是

也流浪于苍穹，还未回到故乡

那么多人从中原来到高原，追逐

光和热的源泉，那么多人

从海洋来到海子，让现代化的血液

流淌进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高原，这是

一群人的高原，一代人、代代人的高原

我们的青春在最高的工作台上跳跃

始终燃烧着，点亮不息的灯盏

我仿佛看到，快递网络正在加速铺展

像一双双手紧紧相牵、并肩前行

一个更加信息化、便捷化、智能化的中国

正在被这一双双手高高举起

仓储牧狼人

亚洲一号是长满快件和商品的草原

几百只小狼在里面自由穿梭

货架高耸如森林，天狼在空中跳跃

地狼在草地上奔跑，这些小东西

可真有力气，千斤重的货物轻而易举

牧狼的姑娘站在屏幕后，是战场上

唯一的指挥官，马尾辫像一根天线

把命令传得无限远，我甚至能从展开的

包裹中，看到马尾辫在摇曳

像北方的苇草与春天做着游戏

我多想做一只小狼，无数追求者中

笨拙的小狼，二维码是永恒的路标

我无法妄自转弯走进她的心中

风吹过时，我怕一下子吹跑我的小心思

每一个搬运的货物都被我当成送她的礼物

总会有一个陌生人把它打开，也许是

一个姑娘，也许她们拥有同样的笑靥如花

在人生的大草原上盛放，结果和凋零

其实啊，每个包裹都是一朵花儿

在仓内发芽、生长，无数次练习打招呼

经过长途跋涉和风雨洗礼

只为沉默着在你面前惊艳一现

飞越白洋淀

无人机的翅膀用来飞翔

把快件带往几百米高的天空

也用来说话，从西堤码头

到村广场，一嗓子喊不到头

藏在草里的虫子奔向深水区

被惊醒的鲤鱼在低空划着弧线

形成一道安检门，检验包裹里的

问候是否真挚，乡愁是否浓烈

芦苇纷纷俯下身子

仿佛草编的分拣线

把疲倦和孤独扔进水里洗一把

直起身子，又是出走前的少年

当你看到一群孩子仰着头跑来

大声回应无人机的轰鸣时

你一定能从中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在追逐风中那面鲜红的旗帜

我给抱朴道院送快递

西湖是苏杭的分拣中心，连接

人间和天堂，寻仙和寻爱的人

都无法从倒影中寻得自我

白堤和苏堤是传送带

有人原地踱步，有人轻松迈入下一站

西湖北岸，抱朴道院隐匿于葛岭

在喧闹的人间，偷得半日清闲

红色的快递小哥是道院的常客

包裹抵门票，修行的人闻到烟火的味道

快递小哥不寻仙也不求签

一根扁担把货物送上山

在互联网重镇杭州，这不是虚拟演练

扁担是连接过往与未来的那根线

时间，从来都是以最简单的方式

提醒着世人，我仿佛能从他

作为挑山工的背影中，看到千百年前

古人一趟趟往山顶挑着祭祀品

祈求上苍保佑山河无恙风调雨顺

恒久如一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劳动是唯一的通票，也是对这烟火人间

对朴拙的表达，于快递小哥而言

扁担的一头挑着生活，一头挑着自由

他偶尔也神游四方，道士签收时

他也总想问一声，是否都已放下

图书配送守则

哦，亲爱的快递小哥

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包裹

在与时间赛跑时，你一定能听到

奋笔疾书的声音，那些文字赢得了岁月

图书是上苍留给人间最珍贵的礼物

打包小学生课本和读物时

不能扎得太紧，要给梦想足够的空间

要呵护一双可以与万物对话的眼睛

要让青草、瓜果和麦子的香味飘进来

流经东河西营的小河便有迎接大海的勇气

麻雀叫着叫着，就在远方变成了凤凰

分拣青春时，要格外小心

林黛玉还在哭泣，维特的失眠在继续

新的爱恋、流浪和憧憬正在发生

任意翻开一页都是崭新的面孔

磕碰甚至流血在所难免，请务必记住

粘贴面单前，抚平那折了的页码

更多的故事将会发生在运输途中

路程短暂而又漫长，要学会宽容和聆听

比如一对夫妻无端争吵的小说

比如新茶、旧米烧了一下午的散文

还有一些愤怒的见证，那就愤怒好了

只要长途的颠簸和短暂的失联

不会改变手中的方向盘

投递一本回忆录时，要轻轻叩响门扉

那是一个人的一生，一群人、一代人的一生

你帮他叫救护车的事儿，就记录在

这本书里，老人总想对你说声感谢

每次刚说出口，你已转身走远

望着你的背影，像望着年轻时的自己

哦，亲爱的快递小哥

我相信你一定会妥投每一件包裹

每一个汉字都是时光的见证者

有的记录着过去，有的预示着未来

你就是其中的连接点，奔跑在时间的缝隙中

把平凡人的生活织成绚烂的网络

百岛女站长

每个快件都是一座岛屿，岛屿是

鸟儿背着一座山，是停留在大海的快件

洋流是大海的快递员

她是103个岛屿和259座岛礁的

快递员，守护十万渔民的人间烟火

东海的风吹过大竹山、仙叠岩

吹过洞头站几千件包裹，吹过她

快过把枪的手掌和精准超导航的眼睛

吹到正在大海上忙碌的渔民时

他们不时自问或互答一声——

咱家的快递早就到了吧

竹节虾最兴奋，把无线信号填满

大小黄鱼你追我赶跳上船

按下确认键，一份新的期待

随着收网的欢笑在大海上荡开

浪花肆意绽放，追逐着

像是给海天交汇处送货的快递员

她是其中最耀眼的一朵

女性的温情和快递的速度相媲美

她驾驶的货车像一面鲜红的旗帜

火一般燃烧着，回应岛民的热情

她脚下生风，海浪还在拍打着渔船

快件早已在家门口等候收件人的笑脸

每打开一件，就是打开一个新的世界

快递将无数个新世界连接在一起

每个岛屿都是大陆的一部分

每个包裹都有地址可投递，就像

每个孩子哭红的眼睛都有春风可吹拂

石榴红了

东河西营的石榴红了，挂满湛蓝的

天空，与在此歇脚的快递小哥练习算数

最没出息的那一颗，塞在老母亲牙齿间

咧着嘴，露出酸甜的微笑

在秋日尽头，做着一件光荣的事情

村里人眼中多子多福的老母亲

也有自己的苦水——儿孙都有出息

却无一在身旁，分散于祖国三省

看到那些石榴籽像亲密无间的兄弟

簇拥在母亲怀里，往日的情景就频频闪现

她不后悔年轻时因坚持不改嫁

遭受村里人的白眼和娘家人的嘲讽

孩子的优秀是她唯一的安慰

只是这思念太过熬人，土里的那个

已走了几十年，她不想离他太远

红色的快递小哥再次路过石榴树时

老母亲刚好数到“一百”

他摘下石榴的瞬间，想到自己的母亲

和母亲的乳房，她从一颗石榴里

看到饱满的乳汁从一个女人怀孕时流淌

直到生命干涸，有时是乳汁，更多时候是

汗水、无声的泪水，甚至咽进肚子的血水

他把石榴装进纸箱，快递给即将湿冷的

南方、早已白雪皑皑的西藏和远嫁的海洋

免检的母爱更要包装结实、小心运送

若颠簸过重，老母亲会从梦中惊醒

因此要快些抵达，最好在明天天黑前

一个个快件就是一粒粒石榴籽

用血浓于水的亲情写下饱含四季的家书

温暖远隔千山万水的思念和孤独

我们就这样挂满异乡的天空

在秋风中咧嘴笑着，笑得

深如母亲的皱纹，笑得失去力气

当她拖着佝偻的腰身朝我们走来时

最重的那一粒从眼角滑落，跪倒在母亲面前

雪花落满麦子屯

雪花还未飘落，噙在小孩子

熟睡的梦中，父亲还在忙碌

不停为货物插上名叫快递的翅膀

此刻的沈阳亚洲一号灯火通明

像一座巨大的孵化中心

无数只包裹将飞往千家万户

货车随着刚露头的朝阳驶出基地大门

一声汽笛喊醒崭新的一天，小孩子

一声喷嚏，大雪便纷纷扬落下来

雪花落在没有麦子的麦子屯

把钢筋、碎石捂热，捂出这个时代的

温情，轻轻抚慰蒙尘的农耕岁月

熟练筛簸箕的张阿姨成了小件分拣员

把手扶拖拉机开成一阵风的村主任

开上了地牛，吆喝着，仿佛率领千军万马

一见生人就脸红的小媳妇当上了客服

在电话的另一端操着流利的东北普通话

投诉者的怒火便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飘向天空，又随雪花一起落下

雪花落满麦子屯，拴马桩指引着

飘落的方向，落满彼此成全的

亚洲一号和麦子屯，落满古钟亭

落在时间中，在一代代人的心中化开

流动的中国，正在奋斗者的手中澎湃

作者：王二冬，90后，快递行业从业者，诗歌刊登于《诗刊》2020年第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