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我是你的一个更夫         

——序音岚诗集《苍白的行板》 

绿柳近日，音岚从小窗发来信息：老友，忙不？有件事要麻烦你。惯常的开门见山，惯常的简单直接。不用猜，我就知道，他的诗集已准备就绪，这是在提醒我兑现当初的戏言－－为他的诗集写序。凭我对音岚的了解，他从不轻易麻烦别人，但凡开口，定是在他看来重要的事需要别人提供些帮助。况且当初，为了激他，我的确说过“以诗为伴的人，这辈子不出本诗集，着实可惜。倘若将来有那么一天，只要你不嫌弃，我愿为你写序之类的话。果然，当我敲出“在”时，对话框里就送来这样几个字“给我的诗集写篇序吧”。音岚为人坦诚、直率、利落、干脆。属于那种言必行，行必果的人。这一点，我很欣赏。故戏言也好，诺言也罢，于我而言，最终都得兑现。

和音岚的相识纯属因文字，确切地说，是因诗结缘。当时，见一个署名“音岚”的人连续刊发在微刊平台的诗作，顿觉眼前一亮。近些年，看多了那些粗制滥造、低俗无聊的分行文字，对诗歌不免有些失望。然而，音岚的作品犹如一股清流，给人以全新的感受。那纯正浓郁的诗意、淡雅清香的诗味、澄澈干净的诗情，让人喜不自禁，爱不释手。那股香、那种味余韵袅袅，绵长持久。于是，我们成了诗友。通过交流，得知音岚自中学时代就痴迷诗歌，早年还曾和别人一起创办过诗社。而今，在当地诗界和微刊平台早已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得知音岚诗集即将付梓印刷的消息，甚喜甚欣。在我看来，作为一个终日以诗为友，无诗不欢的歌者而言，的确应该有几本个人诗集作为形象代言。用音岚自己的话说，出一本属于自己的集子，也算对自己几十年来爱诗写诗的一个交待了。    

音岚是一位地道的本土诗人，是一位从家乡走出来的浑身飘散着泥土气息的农民诗人。他的诗本色、自然、醇厚。既无矫情伪饰之感，也无忸怩斧着之痕。品读他的作品，你会发现，这些自心底汇集、于笔端流淌的文字绝大多数都是吟唱给家乡，吟唱给那块喂养他的黑土地的。《老家，一株开在七夕前的棉花》、《在分水岭，每一株庄稼都是妈妈的儿女》、《家乡的夜色》、《分水岭的一侧，挂着妈妈的头巾》、《在八斗岭，遇见一场雪》、《我的村庄，没有灯光和爱情的夜晚》、《尝一颗桑葚，满口紫色的乡愁》《八斗岭，只有一首诗的气质》、《和睦湖，你是青梅，我是竹马》、《 以一瓣桃花的方式，相约岭上》……品读音岚的诗，你总能醉倒在他的诗行里，沉湎于他的乡情里。 

在分水岭的盆腔

骨血相溶

牵动一根发丝

就能拽落夕阳下山

分水岭的北侧

是家园是炊烟是荞麦花和狗尾草

还有父亲光溜溜的扁担和母亲操持的江山

南侧，长满文字

时常月光满天

也有唐风宋雨

亦或，沙哑的竹箫 ……《在分水岭，每一株庄稼都是妈妈的儿女》（组诗）  五月，在我的分水岭，在母亲的乡下以青蒿，以小麦，以一个简单的词语生长 黑松林的毛桃树，结满鲜亮的果子每一棵树下，都有母亲的身影都有属于五月的一粒词语 童年的五月，我曾在黑松林里牧羊读书也在某一棵毛桃树下，学着用一粒简单的词语造句。后来学会给南飞的大雁写家书，也写分行文字尔今的五月，我守望一垧麦地就如同守着一片光芒和一粒词语……《用一粒词语叫醒五月》 在分水岭匍匐久了如同身边这条没有名字的河流静静地，沧桑的容颜布满辛酸和苦难没有人可以读出它的源头只有和母亲一样的体温让我惦记怀想……《六月的河流》 看着这一粒粒词语，仿佛能触摸到他律动的心脉，感受到他奔涌的热血，听到他流淌于心底的深情呼唤。读音岚的诗最强烈的感受就是：仿佛诗人心中始终安置着一块梦魂牵绕、为之钟情的土地--家乡。这不仅让我想起了两位诗人命题不同而立意相近的两句诗：‘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艾青），‘连我的忧郁也是明朗的’（普希金）。正是这带泪的挚爱与明朗的忧郁，构成了音岚诗歌作品内在的情感层次，而催化这全部情感的无疑是家乡那片土地自身的人生底蕴。乡土生活的全部生存历史，早已成为他乡土情结的组合元素，储存于诗人的心理意识中。故他作为诗歌的更夫，总是乐此不疲地为家乡行吟而歌。读音岚的诗，还有一个鲜明的感受就是：他常常从生活的细微处着笔描述，抓住细节，往深层里揭示，直抵你内心深处，让你感觉到生命之重。比如这首《母亲走了，我还在写诗》 我总以为诗，是长在妈妈的庄稼地里多少次，我随便从老家的黄土地上走过眉间心上沾满的都是温暖的句子入冬了，风如刀子切割着江淮丘陵不规则的肌肤母亲收获后的玉米地里一株熟透了的玉米秸，孤零零地立在后山坡上像一个贪玩逃课的孩子，被罚站样子惹人怜爱........母亲的纺车，父亲的扁担曾是冬季最敏感的符号伴着雪花，过冬。.........尔今，母亲走了，父亲去送她这个冬天我像候鸟一样，赶着季节一个人回到城里心里空落落的隐隐的疼。唯有一种思念难耐 作者根据自己的真实体验，抓住日常的生活细节，用简洁的语言依次为读者呈现出一幅幅清晰立体的生活场景：母亲(抑或父亲）整日在起伏不平，规则不整的田地里劳作，黝黑的皮肤被烈日炙烤，破旧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疲惫弯曲的身影孤零零地立成一株成熟的玉米秸；雪花飘飞的冬日，母亲在低矮的茅屋中吚吚哑哑地摇动着纺车，不知疲倦；父亲在泥泞的小道间，荷着重担，艰难地前行，任寒风切割着肌肤……语言寥寥，但画面清晰可感。这是个像，更是群像！家乡的父老乡亲，祖祖辈辈不就是如此这般地生存繁衍、负重前行的吗？看着这样的诗句，读者油然而起的会是一种生命之责的厚重感。音岚诗歌在语言表达方面也非常具有艺术性。依然以《母亲走了，我还在写诗》为例。这里的标题可以做这样两种解读： 1.母亲离他而去，他唯有用诗来表达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2.母亲整日在庄稼地里劳作、忙碌的身影，母亲摇动纺车吚吚哑哑的声音都犹如是在写一首诗，而我，是在母亲走后，用文字的诗表达对母亲的思念之情。这样，母亲无形但有声的诗和儿子无声但有形的诗在此相映成趣，增强了内容丰厚性和诗意的表达效果。而且，作者看见家乡的黄土地就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往昔的点点滴滴，首段那句“诗是长在母亲的庄稼地里” ，这个“长”字用的实在精妙，整个句子顿时灵动起来！再如：明明父母都走了，作者却说成“母亲走了，父亲去送他”。这样的表达，实在是妙不可言…… 结尾 这个冬天 我像候鸟一样，赶着季节 一个人回到城里 心里空落落的 隐隐的疼。 唯有一种思念难耐。语言之魅力是如此地深切感人，读着读着便把人的心给揉碎了，我想，此刻，即便你的心是一块坚冰也会被这份深情所融化。 《我的村庄，没有灯光和爱情的夜晚》 我的村庄在夜色里打着鼾声没有一丝的灯火也没有爱情 一两声咳嗽押不住韵脚从村头传到村尾谁家的老屋孤零零地显得单薄和荒凉 村庄里已很久没有爱情了也没有灯火 我的村庄在我的眸孔深处哭泣一扇虚掩的柴门向我表白。 这首诗依然能表现出音岚诗歌语言的表达技巧。作者以移觉和象征的手法，表达出率真、豪爽性格背后所包含的感伤心境---对传统农耕文化渐行渐远的感怀与失落。正如作者题记所言:刀耕火种的农耕文化，将一去不复返了。抛荒的田野，空守的老人，坐在暮色里的村庄，一个沉重的话题，一个看不出未来的中国农村……诗作之美，美就美在其情怀的厚重。它不是无病呻吟式的哀嚎，而是深深地掬一捧哀思之泪的感伤。这种因其情怀的厚重，使得读者也和作者一起击缶和鸣，胸中如重鼓在敲，慨叹、落泪、仰望，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哀而不伤，悲而不绝”。整首诗低徊怅惋，不疾不徐，但却令人难忘而荡气回肠！音岚诗作给人另一个最明显的特点是自然地契合“中国古典元素”。在我看来，“中国诗歌就要有中国的成分，那么，中国元素就应该成为写诗的基础。而你读音岚的作品会明显感受到那种浓郁的中国古典诗词的味道。《诗歌，我是你的一个更夫》读过唐诗宋词临过最美兰亭也曾在戴望舒的雨巷里淋过雨……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秦砖汉瓦在吟唱每写下一行土得掉渣的文字就像一种成熟的思想被自己放大珍藏……你看，诗作想象奇特，文字的组合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它们在不同的意象之间切换自如，从兰亭到雨巷，从唐诗宋词到秦砖汉瓦，明显带有古典诗词的痕迹，也很好地诠释了诗歌的绘画美，音韵美和诗意美。作为一名诗歌爱好者，我始终认为，诗写的肤浅，就会失去深度，叙述过于深度，就会失去读者而变得孤独，很多诗人往往会在这个岔路口分道而行或者观望迷茫。而音岚却能两者兼顾，既不因浅俗直白而失去大多数读者，也不会因晦涩深奥而让人摸不着头绪。最后，我想说，故土的雨水浸润着音岚的情思，故土的包谷喂养着音岚的笔墨。走进音岚的词句就一脚踏进了乡愁。我点燃一根烟,老家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就连呼吸也是满满的草籽香 小石板上,隐约有零星的落叶也有不安分的秋虫 歪歪斜斜的写意 收获后的玉米地,空落落的风儿咬着月色吱吱响夜色浓了沿着一粒灯火,我该回家了……----《听老家的夜色》  我把自己融进一片麦地里让麦芒，让草籽，让熟稔的乡音洗去风尘。 我的思绪，如一只蚂蚱汗津津地从麦野上飞过被一声蛙鼓截住桑椹子，愁肠的样子勾起了母亲那一串亲亲的呼唤三子……只一声，就让我泪流满面……---《麦子，是深沉的》喜欢音岚的诗一如音岚喜欢他的分水岭，喜欢他的黑松林。那里有他汗涔涔的童年，有他望不断的小路，有他走不出的炊烟，有他听不够的乡音，有他化不开的乡愁，那里复制了他太多太多的记忆。我不知道分水岭的歌谣还要吟唱多久，我只知道，从它吟唱的那天起，这一抹乡愁就深深地印在脑际；我不知道黑松林的乡音能飘散多远，我只知道，从他走出家乡的那一刻起，袅袅的炊烟就再也不会消散…… 那熏黑的灶台、沉睡的镰刀、风干的腊肉、浅浅的小河、瘦瘦的月光、守望的麦田以及母亲深深的掌纹都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记忆中……愿分水岭和黑松林用它那根长长的风筝线，永远丈量着音岚的脚步，永远牵绊着他的目光，也永远丰润着他的笔墨。当我敲下上述文字的时候，一时还没想出合适的文题，此时，那首《诗歌，我是你的一个更夫》跳入眼中，顿时火光闪过。是啊，于音岚而言，还有什么比更夫更恰当的呢？他不就像一名更夫，用诗行敲击出一声声苍劲浑厚的更鼓，撩动着读者？于是，移用了诗人那首诗的标题《诗歌，我是你的一个更夫》，以为序题。           

绿柳     2019.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