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端午
妹妹嘱咐我给母亲剥粽子
我的心就像沉入水底一样
沉入最坚硬的石头里

小时候
最高兴的，莫过于过端午节了
下午一下课就飞奔回家
盯着母亲一层层叶子、一层层米地包粽子
夜幕渐浓的时候
粽子叶和香料的味道、肉和糯米的味道，混合成粘稠的香味
灌满了我经常挨饿的肚子

最渴望的等待总会被拉长成最漫长的煎熬
最后，被困倦打败，睡在厨房里

半夜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
一睁眼，母亲的笑脸就贴在眼前
吃粽子啰
母亲端来热腾腾的粽子
那糯糯的口感
把整个世界都粘住了

我家的端午节是最短的，也就一两天
剩下的日子，就是远远地望着别人家吃粽子
重复地练习咽口水的功夫

高中时候
家里包粽子卖（这粽子父亲是不许吃的）
半夜回家，母亲正在煮粽子
她捞出一个，叫我尝尝，看粽子熟没有
（其实还不是找借口让我吃粽子）
我抬头，看到母亲正专注地盯着我，那神情
就像饥饿的母兽在瞅着小兽吃肉
我叫母亲也尝尝，母亲说她不想吃
我假装生气，要把粽子倒进泔水里
母亲一把夺过碗，蹲到炉火前狼吞虎咽起来
火光映着母亲的脸
就像晚霞映着一朵苦菜花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母亲吃粽子
也是我看到的，母亲最幸福的时光

后来，我家的端午节和别人家一样的长了
但母亲每次唤我们吃粽子的口吻
还是跟从前一样

母亲很爱吃粽子
但粽子的糯糯却没能把岁月黏住
把母亲黏住

我将三个粽子剥开，摆在母亲的遗像前
妈，吃粽子啰。我轻声地喊
我环顾四周
却找不到母亲的影子
只看到粽子的香味
在空中，袅娜，袅娜

2020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