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前他看好的楠木
被大炼钢铁的土炉烧了
五十多岁他请人打造寿棺
用了拆祖屋时换下的抬梁
一根松木撑了百余年天空
倒下来也要亲吻一片大地

十年后他埋了枕边人
没有人吵架的日子，把梦
也堵在客家人迁徙的路上了
土膝棺木形单影只，常常会自己
掀开缝隙，等天边散步的流星
到天地的暗处制造灵犀
直到他把它移进卧室
挨着床才能睡个好觉

夜里他反复抚摸它
它也接受他反复的抚摸
有时他会翻进去躺一会儿
听月光在房顶走路的声音
有时他听见棺材里的鼾声
一会儿像自己，一会儿又像
那个枕边人。但从此
他说话的声音，再也不矮了

陪一具棺材睡了十八年后
我沉默寡言的父亲，灵魂和肉身
都已为禁足他的故乡添寿加福了
长了八十三年的松果，落籽的墓地
没挨着母亲的坟，也能长出来一棵活着的棺材
不能给我遥远的思念做枕头，但能让这张纸上
绕棺而行后，哭声一样坐着的文字
被飘落的松针，如释重负的气息
穿过了一次，梦就会在瞬间老去


《闰四月》

六点多，晨光平淡。风吹棠棣之花
视野有轻微的晃动。抖落星光的枝丫上
站着《诗经》里的《小雅》，隔着玻璃窗
喊了声：“喂，孩子。”瞬间获得了穿墙术
心沐浴在明亮之中，看见翅膀飞上天空
撒落几瓣鹅黄，像母亲又生下一个我

我经历了五次闰四月，前两次
还在童年的盆中洗澡。第三次
母亲坟上开了野百合，第四次
纸做的闰月鞋只能烧给父母了
几缕青烟化作盘餐为梦铺路
等时间洁净地归来重逢

今年端午最晚，我心中的蔷薇
可开到芳菲尽的九月，中间恰好有
婴儿走路的露水丛林，能让我在这个
没有耐心的人间，可以慢慢滑行一会
不去想按照置闰规则，中气不足的我
是否还能开到三十八年后的第六个
闰四月，没有春雨搅动迟钝的根芽*
也能掏出爱，看见远山现出淡影来

*引自T.S. 艾略特《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