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绝壁之光

还是那位少年
还是那段乐章
峡谷深处，冰雪之巅
都是崭新的沃土煨壤的田园

雪白的温暖情风
吹拂簇新的处女地
那崛起的山峰
千年万年都是独处闺房，无人碰触
阳光下满头金发
迎着世纪之风飘，飘呀飘呀
那一湖一湖蔚蓝色清亮
泛着晶莹之光
那是金发闪亮的碧眼啊
那是冰雪喜爱的诗歌

我珍爱的云朵点缀于发髻
飞越万年冰河的乐章比阳光更高一层
巍峨的雪峰有马特洪的窈窕身段
有勃朗粗壮健实的熊腰虎背
而乐章的五线谱距离峰那么远又那么近
音符产生的美贴着雪粒移动

而将滚石和雪崩看成忘情的颤音
所以，高空炫目的光
是圣洁产生的沃土与灵性
是刀斧与火开辟的走向

一个是凝脂草尖的露珠
一个是拥抱岩浆的地泉
没有任何一炉纯青之火锻造蚀刻山岩的刀剑
只有索绪尔温柔的许诺
才在火焰的深处抽出锻打的毛坯

那是铁，那是钢
那是看不见的心与看不见的手
开辟的天空
悬于天堂之吻的雷电
化作霞慕尼一曲柔美的丽日和风（注1）

索绪尔至今还站在村口凝望峰
他在我遥望的梦中挥着手
上，勃朗峰顶
同样给你悬赏重金

我望着他的手挥舞着帽子
那沾满泥土的鞋子带有青草芬芳
他背过身来转向太阳
在少女的额头，在马特洪的腰身
缠一段白色的锦缎

那飘动的响声
是切削岩石的嘎巴嘎巴的撕裂
没有一个人的寂寞能胜过此处的寂寞
譬如凌晨的朝露
譬如深夜的晚霞
都只是故意呻吟引诱少女的悲悯

而此时的眼睛，回不到曾经的世界
望不到寂静无声之处
被风淹没的寒冷
索绪尔的眼睛，不是人类的眼睛
他奉行神的旨意
选择了一个美妙的时辰

作别昨日，作别静谧旷野的无息无声
他以属于Alps的眼光
遥望太阳照耀的雪峰之巅
他面容坚毅，词语清晰，手势沉稳
暗示1786年的雨水雷电都往后移
暗示勃朗峰巅不再只有雪的呼啸
人类的词语和脚步
留在新生的季节，攀登者
安抚一颗不羁的童心

总在出发前的晚上发出雪的声音
而不曾有雨水的响动
你知道吗，轮回的日月
不知时光的碎片落在那一道山脊

你可能知道自由的价值
可能知道心灵的方向
可能有过没落的颂扬
可能有过辉煌的陨坠
但是，你没有过骏马奔驰山崖的长啸
没有过穿透孤寂的北斗，暮落的启明
挂在中天的黄昏的趣事奇闻

那是我记忆疆场领略的美景
一个吟诵情诗的女人
身体的腰肢和腋下
有一股秀发拂过腻脂的香馨
穿峰巅云霓，履崖壁陡石
轻盈地走过我夏季如春的牧场

假如是在夏风中，假如是在秋月下
她都会与我牧归的守望等待夕阳
在无限生机的雪域原野
兴致盎然勃勃地赞美天与地
用心智，勇敢养育儿女
赞美鹰一样的命运之神在崖壁上
生殖繁花似锦的族群

那是我记忆的疆场
一个轻抚竖琴的女人
如歌的银铃，从舌尖
徐徐地飘荡引诱吻唇的呼吸
孤灯照亮夜空，独处一方峭壁
柔优地走过我冬季恋歌的情场

假如，是在人声鼎沸的彼岸
假如，是在郁郁寡欢的梦乡
她都会与我相恋的月光等待朝霞
在蔚为壮观的Alps
赞美永远向上的攀登者足迹
踏碎的万年冰凌化作春泥
赞美攀登北壁英灵不灭的呼唤
沿着霍里山脊的灯火迎接黎明

啊，那是Alps最艳丽的一叶霜红
在天与地之间
峰与岭之间
在吉祥与神圣之间
闪耀华光

Alps爱着我
我爱着Alps
就像风爱着雨
雨爱着雪
雪爱着冰
冰爱着攀登之鹰
鹰俯瞰的锐眼长风一样晴明

Alps爱着我
我爱着Alps
就像花爱着草
草爱着泥土
泥土爱着湖水
湖水爱着少女
少女一样的美丽
风景一样地迷人
攀登者的风景唯少女最是钟情

天空飞翔的理想
它在鲜花的一侧，盛开女子的红润
挂满崖壁的路途，每一条
都是通向爱神的捷径
捷径的每一个脚印，都是攀登者
年轻生命轻盈的舞姿

那一种舞姿，你无处可寻
无处能查出它的沉重
就像无处安放它的誓言一样不悔今生

那一种轻盈如烟如云
无人能找到它的踪影
就像无处寄存它的爱情一样飘零

我听见了海的声音
听见了浪的喧哗
听见了涛声吼鸣

我听见了四月的季节
合唱流水的歌声
我听见了
雨落月影的迷幻之灵踏歌访问

“死亡墙”的云海深处是谁在搅动晨雾
是谁在翻找峭石，意欲破解“最后的难题”
是卡尔•曼灵格，还是马克思•森迪梅尔
还是安德尔•海克迈尔他们？
是丹尼•阿诺德吗，还是乌力•斯塔克？

远逝的“1938路线”如烟一缕飘过太阳
飘过百合守望的天空
飘过少女心灵深处的朦胧之夜

那夜，她没有闭合花蕊
也没有褪下红妆
她在等待变幻的季节
企望四月的香花
鲜艳地开放在七月“海克迈尔路线”最晶亮的子叶

刚刚出土的幼苗生长的“死亡营地”
那是一株
没有人类言辞的弱不禁风的幼苗的两片子叶啊
在刺骨寒风中傲然挺立（注2）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慰籍灵魂
真的不知道
天堂的路口有没有百合
东天的日月升起时
有没有照看一眼冻僵的轮回
朝西的黄昏落下时
有没有在峰巅祷告上帝

那些回不来的灵魂
请安放在高贵与素静的雪野
与冰雪同在，永存

问过高低贵贱不分，难易险夷不顾
还有谁在孤独与寂寞中
仅存闺秀，独具芳心？

那无尽的追问犹如奋进的奔马
百年来凝视与冰冷
在告别孤苦伶仃的大乔拉斯，马特洪与艾格的北壁
那无情无义的北壁啊
你们怎么就变得如此脉脉含情，温柔贤惠
与鹰一样矫健的攀登者调情
亲吻你少女的媚眼贵妇的脂腻
挽你雪白藕嫩的手臂
荡漾在Alps群峰（注2）

魏斯峰啊，少女峰僧侣峰啊
你们那帮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兄弟姐妹呢？
能接受攀登者各式各样的新奇爱抚吗？

此刻，我在书写Alps的情爱，描画他的身姿
眼界之外的空阔
不止于欧罗巴平原的每一处城廓
如磐风雨冲洗的每一段石级
都将留下旷世足迹

喜马拉雅还是喀喇昆仑
阿拉斯加还是巴塔哥尼亚
都是奔马的意象透视的历史大片
威风与雄壮
在温柔流淌的水面
思念遥远的地平线

在极地天险的朝晖中
扬一面刚毅的旗帜
他们不会忘记落石伴随雪崩的血色夕阳
不会忘记破碎了的夜幕
还高挂陨落的流星

他们怀想渐渐远走的身影与誓言
遗落了荒芜之地的笙歌
到处都是漫山遍野的跳跃与欢乐
独攀者甚至丢掉绳索器具
在冬季圆润与修长的臂膀镂刻爱恋的时光指纹

来自远山近水的男女举起城市与乡村牌号
叫价黑山白水的“交易”
百合与玫瑰在温暖如春的时刻绽放
严寒与酷暑走过了自己褪色的王朝

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照旧运营
历史的岁月，将选择历史的光阴
在历史的天空择一吉日
让Alps莅临王位，驻守日月星辰

此刻，我怀念那一夜的星光
怀念那一刻升起来的月亮
静静地美
没有一丝响动侵扰花蕾绽放的柔情

我怀揣的意念中
好像有几十个过往的朝代
在不见天日的晚上，从来没有
抛却沸沸扬扬的月光

真的，没有
既没有王侯将相也没有盗贼豪强
静静的夜梦，潜移静静的时光
诗歌一样的月光从年头照到年尾

此刻，我的寂静是攀登者开启的天空
出现了故乡的雨幕
雷电的神鞭支起发白的清晨
我仰望那个温暖的方向
问静坐于云端的少年
春暖花开的海边
有没有比德令哈更思念姐姐

我站立的山是Alps的山岭
我站立的峰是Alps的峰巅
我不在Alps的云端问少年
我像忘却书写习惯的老者
只能用心血清洗历史的锈蚀
我不能在历史的河道观天像
风从哪边吹，雨往何处打
只能凭体温的清凉柔润
来判断阴晴圆缺

我不认识南壁北壁
我不认识风中的飘浮
我认识鹰，我认识马
我认识Alps的吉日

那一天，我在悬崖
与鹰攀谈我的理想和它的志向

它说，本来就没有那么高
如果我的翅膀再长几根羽毛

我说，本来不想予你聊
你长出羽毛时他们已上云霄

那一天
我与奔马
在陡壁闲聊它的早晨和我的黄昏
我说黄昏有明天吗？
那明天的黄昏又是谁？
它说，我也不知道啊
明天的太阳升起来时
我就进入了梦幻
Alps吉日之夜开启记忆的庆典

注1：霞慕尼，索绪尔纪念雕塑。他曾重金悬赏找寻登顶勃朗峰的勇士。1786年两名当地人应征而往，完成首登。之后，索绪尔本人在向导指引下成功登顶，现代登山运动萌生。之后，百年来，一批一批的登山者来到阿尔卑斯群山中，将高高低低或难或易的大小山峰逐一“征服”，爬了个遍，魏斯峰，马特洪峰，艾格峰，少女峰，僧侣峰等，不胜枚举。当各个山峰首登完成，那些极具攀登难度的山壁开始进入登山者的视野，最著名的当属三大北壁。北壁气候条件更加恶劣，加之山体本身特质，使得攀登难度极大，大乔拉斯北壁屏风状，艾格峰北壁落差1800米，平均坡度大于60度，落石严重，诞生一个又一个登山奇迹传奇，新的挑战方式不断涌现，独攀，冬攀，冬季独攀，自由攀登（无器械攀登），连登，冬季连登，登山运动不断壮大向外扩展传播，从喜马拉雅到喀喇昆仑，从巴塔哥尼亚到阿拉斯加，最终将攀登技术和精神广布全球山岳。登山运动带动更多人走向户外，来自城市工厂写字楼，远有伦敦巴黎柏林罗马，近有日内瓦苏黎世米兰维也纳慕尼黑，众多城市人群围绕着阿尔卑斯旋转。

注2：1938年艾格北壁首登成功的路线，又称“传统路线”。“死亡营地”是首登而未成功的卡尔和马克思牺牲之所，于艾格北壁3300米处一个仅能容纳二人栖息的小平台。海克迈尔路线是1938年7月，安德尔•海克迈尔4人首次成功登上艾格北壁的攀登路线。“英特托斯横切”是艾格北壁2823米处一段约43米长的光滑石板横切，其上覆盖了一层约5厘米的薄冰，安迪•英特托斯4人因攀登受阻远路返回时，在横切遇难，人们以安迪的名字“英特托斯”命名该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