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我无所事事
（组诗）

       四川     鲜圣




背景图

有木栅栏，有藤，有破旧的窗户
有光，有尘，有雨水的通道
我需要的背景图
不言而喻，是我刻骨铭心的老屋

这样的画面，凌乱
但有鲜活的回忆，可以描摹
可以放大，可以复制
无法更改的那缕阳光
总是破窗而出

这样的背景，的确有些寒碜
但不影响院子的门扉
时常被风叩响
不影响墙角的一朵蒲公英
独自飞翔
逐渐模糊的背景
是老屋沉淀的水墨

完整的一尊石磨
还在那里上演一出压轴戏
醒目而生动的线条
被我纺织成一束野花的斑斓 

春日即景

总有一缕阳光，在替草木返青
这个春天生机勃勃
门前的花朵，昨夜又有新的绽放
虫子的叫声，在土里翻身
一些枝叶，挂满露水
像谁的泪光，那么晶莹

这个春天活过来了
树上爬满的蚂蚁
彼此交头接耳
它们的暗语，我想
也在赞美那缕阳光

我看见一只蝴蝶
在花间独自飞来飞去
翅膀上，背负着草木的清香
这个春天，最终会属于不会歌唱的那只羊
你看它，像一个音符
一直躲在草丛中   跳跃






这个春天,我无所事事


一些细微的想法
像花粉，企图通过蝴蝶的翅膀
在这个春天受孕，怀胎
像一只蚂蚁，企图沿着小路
遇上另一只

但在这个春天，我的一切愿望
都归为零。我望着窗外
看一棵枝丫发出新芽
我的目光，越来越老练
直到看穿树上开出的花朵
再次凋谢

春天多么美好
空气湿润，阳光温暖
花花草草在风中站立
我伏下身姿，听见蝴蝶的踹息
一只蚂蚁，将要把道路拆卸
我是一个旁观者，无法与它们合伍

春天转瞬即逝，我无所事事
只剩下一些古怪的想法
比如昨夜，我听见一只猫叫春的声音
撕心裂胆，我想，猫的叫声
是这个春天   最令人心动的爱情


植树节


今天是植树节，大树小树都在跳跃
我不栽花，不种草，只种一棵树

这才具有正确性，节气一到
山头，人影在繁殖
人们手握一截树枝
在等候绿荫和鸟鸣
培土、浇水，然后站在一棵树苗前
合影，说着关于成长和成活的话题
把一棵树，当做自己的孩子
无能怎么来爱，都是正确的

种下这棵树
山头，升高一截
此刻，树根最重要
让一棵树活过这个春天
保护好根是必然的
就像保护好我们的来路

有一只鸟，在远处练习守望
在等一棵树缓慢发芽
枝条，跳动阳光和雨水
若干年以后
我不能准确记得这棵树的长相
也可能忘记了   树下的寂静和繁华



爱情便衣


跟在她身后，影子变成一条长蛇
她和蛇一起，游进了茫茫人海

跟在她身后，止住咳嗽，止住叹息
小心翼翼   伏击潜在的河流
水里露出的头颅，一脸傻笑

跟在她身后，他掏出手枪
不，是一只打火机
把历程全部烧掉

爱情便衣，他裸露的伤痕
被一辆疾驰的出租车带走
又随同尘灰，一起湮灭


新年快乐


还有很多事要做
屋子要打扫，被褥要清洗
窗台上再添一束水仙花
年就到了。年已到，我寻思着
给年，再换一件体面的衣裳
路过几个超市，我往里面看了看
年，气色颇好，无需换装出行
年，满面春风，只等桃花初绽

这一年的时光   过得还算精致
病床上的父亲   我为他购置的墓地
整整空了一年  
重返人间，他不知道今天又该过年了
但他活过了这个春节
像一支抗生素  失效期又延长了一年

我是一个简单的人  知足的人
奢求，对于年来说有点过分
新年快乐，我发出的每一条短信
都只有这四个字



岔路口

一直走下去,风跟在后面
路口的建筑物，有的高，有的矮，都醒着
岔路口的灯，有的暗，有的亮，一直照着四面八方

影子还在路上蹒跚，我有点发冷
领着稀薄的月光，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来
石头垫着我，更冷，屁股冰凉
我张望的窗口，还是紧紧关闭

车流，一闪而过，惊吓我一次
我站立的地方，有人挤过来
我像一盏灯，晃动了一瞬间
然后熄灭

相遇的历程，交往的时光
像随行的两个人影，一左一右
很快逃之夭夭  
我站在岔路口，像一根电线桩
没有移动，也失去了牵挂


入院记

从家门到医院只需步行5分钟
我，领着我的腰痛
坚持移动了半小时
一路上，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痛，是一种感觉还是现实
病，是否就是多出来的一只手
正好搀扶我   缓行在人间

左右的行人，匆匆如流水
从我身边流过，滴达的水声
把我的疼痛淹没 。我终于弯下了腰
弯下了50年来一直挺立的摇杆
不得不低下头，在这条行色匆匆的路上
没有人发现我的疼痛，是一种预感和暗示

我抬起头，一只小小的麻雀
从头顶飞过。我惊奇地看到
麻雀的翅膀如此美丽
比我想象的宽大、自如
麻雀，是否也会腰椎突出
是否也会血压升高
有没有医院收留它的疼痛？
我缓慢移动，这些奇思异想

那一刻，我停下来
想到前方就是门诊部，我要挂号
要说出我的病，但不知道病因在哪里
我携带我的姓氏，身份和年龄
携带我的病和痛，想用这些
去交换麻雀的一双翅膀


就诊记

紧握我的病情，一张纸上的命
我担心，一不小心就飞了
我要把它准确完整地呈现给主治医师
我相信他的眼睛，是火眼金睛
一定能把我的病  从骨头里揪出来
然后，顺利地把我从人群中救出来
我相信他的手，是铁腕，相信他的话
就是一壶良药，相信他的一声咳嗽
就是一个暗语

医院的凳子，是众人的凳子
我坐下时，环顾了左右
没有多余的人影在面面相觑
然后，说出我的病
一字一句，真实得要命

主治医师的耳朵，好像的多余的
我反复强调的一个字：痛
在他的耳朵里，好像听了多年
他麻木的表情，让我的腰杆仿佛又闪了一次

纸，是生命的传单
主治医师落笔的那一刻
我看到满纸的花瓣，在眼前火辣辣地盛开


透视记

骨头，着火了
我看不见灰烬在哪里
骨头，长在我身上的一条河流
我听不见河流的涛声
正如你在我心中
我看不见你的思绪和表情

医生能看见
能看见我的骨头在钙化、在增生、在折旧
他通过x射线，能看穿我的五脏六腑
现在，我躺下来
正面、左侧、右侧，反复让它照射
我这块生锈的土地   一块骨头的重量
是我全部的财富
医生，也不能看见
生锈的土地上，正暗藏着你的涛声和火焰

曝光，是早晚的事
但现在，我愿忍着疼痛
让医生，把握不准我的病因


出院记

一粒药丸，是医生焊接时迸发的亮光
药丸在手中，我手指蓝天
太阳，就是手中剩下的那粒药丸
苦涩的味道，伴随我的年龄
越来越沉重。走出医院的那一刻
我看满世界的阳光，还安插在肌肤里
如一把扎过我的银针

没有人知道，我年久失修的土地长出了骨刺
没有人知道，我把内心的河流疏通或是堵住了
没有人知道，我的骨头已经变成了犁头
我重新做人，没有人知道我的隐私和欲望

大大方方走出医院
医院霓虹灯的闪烁与我无关
挂号处、医务科、广告栏、自取报告机与我无关
谨记医嘱，我还得小心走路
不沾惹路边的花草，不仰视人间的星辰
不打听别人的秘密，不过问人间的烟火

我得把剩下的药丸，继续吞掉
以此巩固，我来时的前程，归时的夙愿
以此安慰，我命定的口舌和话语
以此保重，我在佛里打坐的肉身



容纳

瓷器的瓶口太细、太小
它容纳了尘埃
走漏了风声

这让我有些踌躇
在一尊瓷器面前
我试着欣赏一粒尘埃的光芒
久远的火焰，凝固成谁的古董
那么沉重，我听见的风声
还是过去的模样
旧的风，还原不了锻造的时光

这让我有些安慰
我面对的一座山，此刻容纳了蝉鸣
容纳了乌鸦的巢和蜜蜂的翅膀
但它容纳不了枝叶上的一滴露水
一片落叶，枯萎在山里，走漏了色彩

尘埃、风和落叶
它们都来自大地，都有自己的归属
容纳，不是瓷器和一座山的本意
我无法将事实上的进入再次分开
就像我看见的和看不见的往事
都已成为大地上的一块补丁

春天的黄鹤楼
   
这个春天
让我成为菊、莲、桑或者一朵杏花
回到黄鹤楼的月光下，成为一种中草药
重新种植在黄鹤楼的水土里

我来自纯净的大自然
行囊里藏着昨天的种子  
我把爱与芬芳呈现给这个春天
把生命天然的话题说给你

春天的黄鹤楼，家园病了
一种好似花冠的病毒在蔓延
成为人类的天敌
我们警惕，小小翼翼
我们互相鼓励，一起加油
用意志和信心去战胜这场灾难
菊、莲、桑 或者一朵杏花
组成的药方，正好为这个春天解毒

珍爱生命，我能做到的
只有成为一株矮小的中草药
放进你的药罐，为你疗伤
为你打开一扇久违的门扉
把月光煎成今夜的药引
我们坐下来，一同饮下这人间的解药

我等待，药香弥漫
阳光绽放在黄鹤楼前
干净的风，缭绕着你的窗户
你打开，一个复苏的春天正降临人间



移动的炊烟
 
远离故乡的人，依然是那缕
夹杂着柴火、油烟、汗渍和中药味道的炊烟
飘，在路上，像一片片雪花
凝固，融化，变换的形态
无法焐热心口
 
鸟啄过的炊烟，像蛋壳上的一丝丝裂缝
像蚕吐出的长线，把自己绕缠
空中布满的气息，深吸一口
想家的那封书信，散在地上
一缕炊烟，在家门口颤动
 
远离故乡的人
从一个城市迁徙到另一个城市
风，乱了方向
长长的候车室里  
排成长队人，看上去
还是那缕没有散尽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