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晚渡

水塘河码头，曾有个美丽的名字
叫做松江晚渡。其实不光在晚上渡
在早上，在中午，在下午，都渡
渡人，渡牲口，渡粮食蔬菜
有时午夜进城，就渡下半夜的煤油灯
后来有了吊桥，要渡的东西
越来越少，那时的水上船夫
生意不好了，只能渡渡傍晚的诗意
渡两三个文艺青年，或者
渡初恋情人。渡到对岸，又渡回来
再后来渡船已经厌倦这沉闷的生活
船夫无力划船了，衣钵后继无人
当一座大桥以彩虹的形式横跨江上
渡船感到自己老朽，从此在码头
消声匿迹。剩一江春水和码头的寂寞
洗成一张黑白的照片
如今的松江晚渡，夕阳西下
岸边的石头，在人们的心里生锈

梵净山之泪

梵净山的溪流，是神正在流着的眼泪
男左女右。神的双眼已经安排好了
左边的瀑布，称为傩公
右边的瀑布，称为傩母

傩公傩母，是苗族至高无上的神
是我在圣山中，碰到的无上荣光
傩公的眼泪，洗我的左半身
傩母的眼泪，洗我的右半身
然后我闭上左眼，把它交给傩公
再闭上右眼，把它交给傩母

我重新睁开的双眼，是被神的泪水
洗过的双眼，凝视这些被神的
泪水滋养的万物，神话不可言说

法衣

法衣舞袂，腊尔山高原的风
飞沙走石。有人在缝补
山上走漏风声的秘籍

每一座山每一条河
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要退煞、还愿
每一场法事都是神的使者
在村民中间种植鱼龙图案、风调雨顺

腊尔山的敬畏是巴代穿上一件法衣。
给树木花草超度，在水里游的、地上走的
都要行使念念有词的权利
给天地万物施法，口述的意念
生命是另一段生命交换而来

如果巴代踏上征途，腊尔山的边城
一定是有人穿墙而去
一定要化一碗水，化散雪山和寒冷

法衣舞袂。所有的秘密层生在巴代的手语。

上刀梯

一定有架梯子，可以上到天堂
无数的刀做成的悬崖
一场盛大仪式，当众演示
巴代念着秘语，低调，或高潮
一个身体高过头顶

一定有人踩着刀梯，走上天堂
一些表情，满脸的惊慌
隐藏痛苦与磨练，多少胆怯
在黑夜中做着恶梦
多少准备，迎接暴风时刻

一定得重新恢复平静
再一次回到人间，刀梯入库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抱紧土地，粗糙生活
守住刀子，唱起黄昏谣曲

苗王法典  

苗王常常从后半夜的戎马中醒来
在灯下，以读碑的方式
摊开自己制定的律法
治下已经太平，春风万里
王后翻身，镜中的容颜
如此安稳。窗外的明月寂静
三月的生日，守城的老兵喝醉
天快亮了，挂在墙上的刀
拿下来，走到门外的平台
再试一次功力，这扎实的城墙
积满厚厚的花瓣。桃花盛开
用血换下的法典，带出去的
八十一个弟兄，已经不会回来
微风吹着，树上的啼鸟
等黎明的雨，多少花朵从身旁落去

象形潜龙洞

仓颉死后化作神龙，悄悄地潜入乌罗
潜入一个山洞，雕造神秘的符号
雕成了一个巨大的象形展览馆
关于子丑寅卯，十二生肖
关于日月星辰，山河陆海
地上走的，爬的，运动的，静止的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
仓颉都用鬼斧神工，各个地精心雕琢
雕成圆锥，圆柱，正方体，长方体
巴比伦塔，佛塔，金字塔，希腊神庙
哥特式的，巴洛克式的，洛可可式的
文艺复兴，现代主义和后现代潮流
米开朗琪罗，达·芬奇，凡高，毕加索
王羲之，欧体，柳体，怀素，孙过庭
直线，曲线，折线，线线勾勒
生龙活虎，儿童般的天真和想象
雕到春天，百花争艳，百鸟争鸣
到夏天，草原上万马奔腾
到秋天，打谷机，收割机，一片繁忙
到冬天，雪花落满胸口的南山
雕成曹孟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保罗·高更来到南太平洋岛屿
不禁仰望天体，产生屈原的天问：
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我将往哪里去？

松桃城

为什么总是在黄昏把云落想成一匹天马？
看不到马头，留一节马背
驮着一座新城。为什么总是创新？
我宁愿一个人坐在吊桥上
摇晃着河水清洗的传说
所谓八景，抵不过钢筋水泥杜撰的形体
外衣华丽，称得上绣中上品
然而有时不小心被风刮起
露出来的肚皮，赘肉累累
我宁愿一个人瘦成精，不充胖子
不整天念叨：男人如松，女子如桃
为什么我骑着白马，总是在河边跌落？

我的寂寞，像飞灵山，空有一座破庙
我的忧伤，像七星坡，被扯下来当广场跳舞
我的痛苦，像苗族，抱一县城而无特色
花鼓敲碎信仰，从四面到八面
仅留在节目单上。我的爱情
是一个人去看杨芳，手中提着一把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