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笔记（五首）

孙启放


病春

埋首在这个春天哭泣的
不只是一个女儿
几个丈夫或者
挤满一间大厅的妻子

当树梢变得柔软
感知到无数呼吸机下
一缕游魂挣扎的苦楚
古典的病春
绣楼外穷书生吐的那几口血
算得了什么？

在我的小区门外
曾经春风喜气的快递小哥
眼神疲惫
有朋自微信来
只是寻找一堵墙的狭缝
借以练习
长达一月有余自囚中的逃逸

这个春天听不到鸟鸣
饶舌的报喜鸟身陷黑暗
理应沉默无语
死亡胁迫时，只有
少数人保持住优雅和高贵
又有谁能够
意在夺走那么多人的
流泪、悲伤乃至愤怒的权利？

春天没有空掉
口罩、门卡、体温枪
不能审判自身
活着的人
无须面对逝者而羞愧
春天，是你的福
春天，是你的病


绅士

冬夜格外长。无数屏幕上
冷静、坦然与率真
亿万人屏声静气
一位绅士，一位
有着青春气息的年长绅士
学识、勇气、人格
已是十七年前的寻常往事
八十四个春秋
唯大爱是华美之章
多少权力的纠缠
挥刀。绅士有自己的法度
谎言乃国之大忌啊
直面狰狞
只有务实稳定之手
方能扼住新型病毒的喉咙
科学，科学的精神
是我们的希望
屏幕上的绅士压低忧愤之心
言之寂寂。他的稀缺
不仅仅于非常之时
影响一个国家


良知不戴口罩

诗人们喜欢云端想事
一些词句的本意被掀翻
是毁灭性的，这
是否算得上缪误？
我们，包括显贵、上班族、拾荒者
快忘了天赋的古老德行，以及
不学而能的知。汉语
从来是无边的沼泽
“良知”是干爽的高地
拒绝多义性；而在今天
良知拒绝了手套、人造防护服
拒绝妨碍辨认和交流
良知不戴口罩
一些人频临崩溃，沉沦于
可欺的地位
良知谈不上伟大，面目依旧
她只是拨开众人
将自身位置，朝我们眼前
又挪了一挪


昨夜大雪

入夜的天，分明还亮着
看得见风中狂舞的每一片雪
袭向阳台上的我。
于阳台伫立，是为
自囚家中仍旧看得见生天；
无意中，身后拉门留下缝隙
风就此嚎叫
如天怨之怨和人怒之怒。
阳台渐与户外世界融为一体
我是漩涡中分不清上下左右的人。
是的，可以再冷一点
可以再降温一度
想法，总可以改变事实；
知道汉语的神奇，挪动一个字
枯木便能变身为利斧。
上帝捏了一下马表
跺脚，抖一抖厚重的羽绒衣
看一眼万家灯火
豹子，在不明处盘旋！


万家灯火

万家灯火，这个城市
犹如平静湖水中的倒影
没有喧嚣，路灯杆排列醒目
大街空旷得心慌
万家灯火，躺着、坐着、站着
庸常的人离开庸常的工作
除了翻看手机，一双手
还能够做什么？
流言、谣言、谎言、废话
忧虑、恐惧、暴躁、愤怒
那么，出口在哪里？
万家灯火，虚幻的倒影
湖水中如此平静
万家斗室泛滥情绪病毒
无休止的自我复制、自我积蓄
我也无法藏起无足轻重的我
湖水平静？
感觉到有什么正悄悄发生
如果有一阵风
抑或一块小小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