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硕士,编审。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大家》《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并入选几十种年度选本。出版诗集《沙漏》(2015年)、《西域花事》(2018年)。组诗《植物诗潭》获红豆杂志社2017—2018年度诗歌奖。现供职于《西部》杂志社。
推荐作品
西域:我在后花园(组诗)
张映姝
▲ 林地乌头
我对蓝紫色的花,怀有微妙的
心思。是从看见紫苏的一刹那
还是穿出蓝紫风韵的那个冬日
这并不重要。或许,又很重要
我依然不能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蓝紫
与内心的基调有关。火焰
有蓝色的舌头;冰山,有某位诗人
形容的钢蓝。蓝紫是交融之美
红和蓝的相爱。红色多了,便是紫红
蓝色多了,就是蓝紫
我的心,是不枯竭的红的富矿
马牙山上,万物在蓝色背景中
静美。而你,山崖下的绽放
搅动了我内心的微澜
不曾见过,却一眼认定你
一见钟情,就是我们的
命中注定。而封存的爱
在红色中渗出,缕缕不绝的蓝
说不出你,姓名的来历
就像我不知晓,你的所有
除了你的名字。的确,林地乌头
不是个好名字,配不上你
带尖喙的美。只是蓝紫
于我,就有了明确无误的
指向——
你的心思,我会懂得
▲ 黄百合
对于一株黄百合的观察
应该像雁阵一般,严谨且自由
像空中飘舞的落叶,静美而无欲
像打开一本书,有隐形的手牵引
这株黄百合,是幸运的
此刻,没有雁群鸣叫着飞过
没有黄叶从空中飘落
甚至,我的手边
也没有一页书可以翻开
这株黄百合的幸运,一如
我的幸运。而我
是友人相伴相随的影子
我们在苍老的叶丛中
寻觅一粒种子的归途
风,微凉地吹
云层,铺盖着天穹
这些,与它的绽放、蒴果
隔着银河系的距离
而我们的瞩望
只有一粒种子的天地
▲ 红豆草
你是月亮升起的六次心动
你是友人相约的浅浅相宜
你是一路向东的无形召引
你是词语,在内心熠熠发光
是诗之翅,舒展如风
你,不是心念的相思之豆
不是暖春萌发的秀木琼枝
那么,我们的误入歧途
该有什么意义吧?还有,最后的
峰回路转呢
我们走向你。步履愈重,重如现实
内心愈静,静如天空中凝固的
鹰隼之影,和羽翼下滑动的气流
我们走进你。走进你的腹地
你的辽阔、瑰丽,你的欢、愁
甚至你的想象与虚构
黑影如离弦之箭射向大地
气流如飓,草木伏地
旋即,四野平静如初
▲ 猎户座
低头,看你的时候
我习惯于,将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
让混浊的眼神,丝丝缕缕,褪去苍茫
让落满尘埃的心,一点一点,返回柔软
低头,看你的时候
我习惯于,轻轻抬头——
在浩渺星空找寻你的影子
你不朽的恋人,阿尔忒弥斯
和那忠心的伙伴,希利乌斯
夜空繁华,如尘世
星座交织,如人事
我的眺望,一如人间的无措
羞怯、自卑,和心痛
低头,看着你双生的身影
你是她,她是你
你们像孪生,合为一体
那微微斜立的花葶,摇响
一串黄色的铃儿
像爱的表白
像生死的誓言
唯一的、接近完美的星座图
在我的窗台,创造了
自我,和一个世界
▲ 火棘花
雨后,火棘花那么白
那么密。似乎有些得意
旁边的刺玫,花瓣零落
没落的,脸上挂着清泪
太平花还没有开。它在我心里
已开过几回。我第一次见火棘花
我刚刚知道它的模样
它红红的果子,长在心的一隅
那是九月,那是香山
植物带来的愉悦,是午后的甜点
你在木椅上看着。透过树叶的光
泻在你身上。像你慈悲的、宠爱的
眼神。我一次次停伫于
一树树的火红。身上的红衫
折射吉祥的光。雨后的火棘花
那么白,那么密
就像九月,它的果实
那么红,那么暖
▲ 红瞿麦
我们的停留那么短暂
老鹳草的粉紫,乱我眼,静我心
你唤我,为一朵你不知晓的花
它藏在草丛中,像倚门回首的你
那么紫——是玫红
褪去记忆中那株惨淡的白
那么孤独,我在它周围努力寻找
却没发现另一朵
我抚摸着它流苏般的花瓣
抚摸出它的另一个名字:抚子花
它,是美的
我们,因它,而显得更美
▲ 熊童子
叶片美于花的
熊童子便是其中的一种
这个寒冷的冬季
它一个花苞一个花苞地开
让我一个夜晚一个夜晚地
回溯你在的细节
它开了那么久
阳光下,月光下,星光下
陪伴着我
我也是你的乖孩子
我要你的陪伴
即便不遂人意,我也自有安排
你走得越远
我的女儿心越枝繁叶茂
等你回来,我就开花
▲ 星美人
像一块石头
吸纳每一寸光
攫取每一滴水
脚下的泥土,通晓你的法术
像一块石头
不增一分,不减一毫
没有疼,也无痒
空空如也的风,抚摸你的寂寞
像一块石头
永远在点石成金的路上
时光是不老的催化剂
一步一步,拧紧内在的发条
终有一天——今天
石头开花了
低垂的头,笼着薄薄的青翠
绯红的面容里,有黄色的星眸闪动
石头开花了,开成美人
羞涩,像少女
温婉,如少妇
通达,似老妪
——我的身体里
也藏着同样的法术
(“头条诗人”总第307期,内容选自《绿风》2020年第3期)
随 笔
莳花二题
张映姝
绿法师,黑法师
此法师,非彼大智大慧之法师。
此法师,乃多肉植物,景天科莲花掌属。已伴我三年有余。当初痴迷多肉,每日午休时间,欣欣然往花市。观赏,已是满足。每每心中起购买之意,便忍之又忍。这法师,便是忍了又忍,却没忍住。大约是缘深的缘故。
其实,已有一盆黑法师。这盆绿色的,据说是黑法师的栽培原种。黑法师,自然界是没有的。
黑法师,置于办公室窗台。绿法师,于卧室台边。进门,便见之。莲花座。一朵,生喜;两朵,双喜;三朵,便是两分喜上又加了一分。
法师是容易爆头的。不忍将其主头砍去,以促其萌发侧芽。家里的这盆绿的,便慢慢地往上长。顶芽优势使然。叶片油亮,规矩,一圈圈的,绿得没心没肺。黑的,也是慢慢地往上长,不知怎的,叶片长而垂,披头散发的。朋友说,怎么看都像梅超风,83版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的。我左观右看,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味道氤氲而出,美,而无辜,极具诱惑性。这黑的,是紫极而黑。光照充足,嫩生的紫叶片,暴晒后就一点点色深,慢慢地,就黑了。若光照不足,黑而渐淡、渐紫。过程是反向的。
未想过这法师是会开花的。倒是看过开花的法师,不只在屏幕上。去年初春,在烽火台小镇,见到一缸正开花的法师。挺立的花葶,比我还高出半米,仰着头才能看到。一层一层的黄色碎花,连缀出的花序,标准的等腰三角形。金黄的宝塔。好像没见过黑法师开花,仔细想想,从来没有,哪儿都不曾见过。或许开不了花的。
这绿法师是开了花的。此刻,开得正旺。果然,花葶比枝干高出一倍还多,粗如小指。层层探出的花枝,都围着七八朵,组成小花团,层层叠叠,垒成黄色的花塔。若是绿色的,便是微缩的一棵松了。
这法师是否结成种子,我并不知晓。法师开花后,母株会死亡,我却是知道的,也不大信。我种的有些多肉,说是开花后会死,却依然活得好好的。那些说是好养的、皮实的,每年夏天都会干枯、黑腐几盆。世间的常识,只是所见的、经常看到的见识。少见的,看不见的,少为人知,便不“常”识了。不舍得剪掉花葶,又担心不剪真的会殃及母株。总觉得,顺应自然为好。网上浏览,果然见一肉友,用六个多月时间记录法师开花历程,结果是母株并未干枯,反而是花葶开始爆出小芽。生命有多艰难,等待就有多漫长。
不知那盆黑法师是否安好。四十多天,没有浇水,对于植物,不算短了。多肉植物是耐旱的,这我是深信的。愿它有人间法师的大修行和大智慧。
水仙
水仙以单瓣者为贵。我第一次养的便是单瓣,标准的银台金盏。五盆,给两友人各一盆,余下的,便留给自己。两盆鳞茎肥大,是要观花的。一盆是掰下来的侧芽,朋友说是开不了花的,没什么用,扔了吧。断然不舍得,千里送水仙,这水仙也不仅仅是水仙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还是想看看这些“边角料”,究竟能不能开花。即便不能开,一汪葱绿,映着窗外的枯枝、冷白,也别有情致。
水仙是年岁清供之品,新年间盛开便有吉祥之气。心中有此念,便一早一晚趴在窗前念叨。控水。用纯净水,每天换一次,即鳞茎三分之一处。控温。早晨移至南面的窗台,晒太阳。阳光充足,才会茎粗、叶宽。晚上挪到北面的窗台,那儿凉些,茎叶便不易徒长。凤鸣一再交代,茎叶太高,花箭来不及抽高,就会“夹箭”。花被叶子夹住了,想想就难受。
不几日就到新年,只见叶,不见花箭。心里嘀咕:十五开,也挺好。隔天,瞅见一花箭。眼见着长,一天蹿一两厘米。两三天工夫,蹿出十来支。可着劲蹿,比着蹿,也不知哪来的兴头。每日依旧换水,还是纯净水。不知水里能有什么营养,能供得上它这样开枝散叶。“边角料”也蹿出一箭。大年三十,开两朵。初一,又开两朵。初五,被满屋的清香香醒。蓬头垢面去看,玉台金盏亮堂堂的。微信发图片于东珠,她说这花品相好,端庄、纯正,语气颇为艳羡。同喜。
水仙是中国十大名花之一,却是植物界“洋为中用”的范例。原种唐代时从意大利引进,是法国多花水仙的变种。猛然想起前几年四月末,在金师傅芦草沟的院子,见过一片热闹闹的地生洋水仙,重瓣的。那时,还不知水仙的好,只好奇、眼馋那挺立盛开如冠的皇冠贝母。
突然就想养一盆法国多花水仙。或许,看着它,真的就能看到少年那喀索斯的神采,看出他的烦恼、自恋。
创作谈
诗歌,是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张映姝
毛姆曾说,阅读是随身携带的避难所。这其中蕴含的意义、力量,远比字面看来丰饶、广阔得多。于普通的阅读者而言,于写作者而言,皆是如此。因阅读而怡情、愉悦,而提振、救赎,而思考、批评,等等,都是活生生的现实。
因阅读而写的,并不是个例。“我诚心诚意地宣布/祈祷的产生比上帝更早。/祈祷创造了上帝,/上帝创造了人,/人创造了祈祷,/但祈祷创造了创造人的上帝。”(耶胡达·阿米亥《神灵变化,而祈祷在这里永存》)被这句话击中,想来已是必然。那几日,正在读阿米亥的诗集《开·闭·开》。是一打开就不想放下的那种,此前只有在读小说才会这样。这本书,像烛光,照亮我的诗歌阅读之路;像葡萄美酒,引我啜饮诗歌的芬香与魅力;像密语,洞开另一世界之芳菲。
一个月后,在帕米尔高原,面对总也绕不开的慕士塔格雪峰,我在手机上写下了四行文字。“这就是诗呀”,邻座老师的一句随口之语,像是助跑的加油、呼喊,我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地踏上了诗歌写作的道路。我知道,那第一声起跑的哨声,是阅读、经年累月的阅读为我吹响的。钱穆先生说,我们读诗不是为了成为诗人,而是通过欣赏接触到更高级的人生,获得诗人的智慧和趣味,也获得一生中无穷的安慰。两相对照,何其幸哉。
诗歌是一剂良药,这倒与我的经历颇为妥帖。被反反复复的腰疾折磨得心灰意冷之时,一次提心吊胆的草原之行开启了我对自然生命力的认知、思索。随后的一个月里,我拖着沉重的躯体写出了20首植物诗。这些植物,都是常见之物,卑微,不起眼,生机却蓬勃,自生又自灭,自灭又自生。就像现实中的我,和滚滚红尘中的芸芸众生。我尝试借植物,说出美好的记忆,说出深切的悲哀,说出未来的期许。个体的文字总要与人的困境同行,才能体现出独特的价值和魅力。
之后,家里养花种草,户外观花赏草,成为生活常态。阅读也围绕着自然、植物。诗歌写作虽处于停滞状态,植物的种子,诗歌的种子,深深埋在我的身体里。我能感觉到它的丝丝萌动。我耐心等待惊蛰的带来。
将自己的诗歌创作题材定位于植物,是内心的要求。每一个生命都是奇迹,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自然中的万物,都是人类的同行人、恩典者。万物有序,人类也是这图谱中的一分子,即便是“万物的灵长”,也更须节制和理性。如今,我的植物诗已近300首。有一段时间,早晨读我微信朋友圈发的植物诗,成为我的微友的习惯。一旦几日不发,稍有松懈,就会私心提醒我。恰恰是他们的欣赏、鼓励,催生出我的许多首植物诗。他们甚至称我为“花仙子”。一位读者竟然将我的诗集《西域花事》,在精心挑选的“花事绘”笔记本上抄录了一遍,然后快递给我,只因为“喜欢”我的植物诗。收到之时,之前变换题材的心思立刻九霄云外。知音难觅,珍惜为上。找来汪曾祺先生的《鉴赏家》,细细读过,又生感慨。
避免雷同与同质化,绝非说说那么容易。同一题材基础上的写作,求新、求变,难上加难。保罗·安格尔宁愿自己的诗歌让一个人读一千遍,也不愿意让一千个人读一遍。这也是我的诗歌理想。有诗友说,写一朵花,就是写一万朵;写一种花,就是写一万种花。有的说,你的花诗里,要写写男人,写写暴力和血性的东西。所言极是。他们都是关注我诗歌成长的挚友,也是诗歌创作的佼佼者。及物与非及物,个体体验与共情,语言表达及形式等,在每一首诗写作之始,都是悉心观照的。我总是试图在每一首诗中注入“变化”之心,哪怕只有一丝。别人看不出来,我却是知道的。前不久,仔细梳理了这几年来的植物诗,所幸,变化还是有迹可循的。
诗歌,是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抚慰我,治疗我,予我安定、清明。每一首诗的创作,都是疗伤的过程。治疗现实之伤、心灵之伤。花世乃人世,人事如花事。写作《黄花槐》《南天竹》时,恰逢“红黄蓝虐童事件”,对良知、公正、真相的拷问注入笔端,“我辜负了你,把纯粹、清澈的你/与虚伪、混浊混为一谈/我向你忏悔,黄花槐/幼小的、被辜负的心啊/这个令人向往的成人世界,欠你们/一个迟迟未到、于事无补的/灵魂忏悔”,“同样,没人告诉我/红黄蓝三种原料,各取三分之一/调和,纯粹的三原色/就会变成黑色/这个世界,我不知道的有点多”。如此,我的植物诗也非只是激情的、高蹈的,还是接地气的、有现实感的。每一次的痊愈,都是为了迎接下一次的受伤。循环往复,写作、内心,乃至生活,就有了细密的质地和饱满的肌理。
“生命真正需要的,其实是共情、温柔与理解。”这些,唯有诗歌,恰恰可以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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