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同里去

亲爱的，我们到同里去

跳上一条会吟诗的乌蓬船

四十九座小桥撑住月光

十五条流水奔向唐朝

而我们，注定遗忘前世的长安

蜗居罗星洲，抱成一团水雾升腾的江南



到同里去，用三年的光阴生养一个孩子

他一岁朗诵《论语》，两岁认识祖国

三岁迎接大风吹来的过路人

这些尘世的灵魂啊，背负天空和草帽

踩在穿心弄的石板上

一再试图倾听内心的光芒



到同里去，到岸边的灯火旁

它隆起的光泽清晰而辽阔

以便让你看清

隐居在天井两侧花纹里的温暖

那是一些模糊的老人

在风中振颤



亲爱的，还有更多的真相

比如子时，就会有人来到崇本堂祈根求本

到退思园追悔过失

这群心事重重的人，多半来自天上

他们内心遭遇的塌陷，需要繁星填满

包括你和我，两个背叛长安的人

涌动的星光知晓我们卑微的方向



                 罗星洲



今夜，我和罗星洲相距十年

十年的月光垒积在一起

足以把罗星洲抬升为山脉

成为江南最隆起的部分

这样离白云更近

而同里湖的风，模仿柔韧的词语

很轻易地划伤我十年后重临的内心



今夜，芦苇睡去

观音殿的神灵眷顾着天下苍生

今夜我所虚构的尘世

是一个四平方公里的祖国

两棵榉树，一棵是我的母亲

另一棵是我的女人

我置身其中，又怎能不怜惜这漫漫人生



光阴经过罗星洲开始变得柔软

湖水收留了它并减速了它的马车

被鞭子赶到这里的雨，是十万匹小野马

它们拉起马车，奔腾在大雾里

并低声问候去向不明的生灵



然而，我急迫想知道的——

今夜有多少人乘船来到罗星洲

他们举起明清时代的灯笼

一定比我这个隐身烟雨里的人

把内心的沉默看得更清楚

冬夜

牧童笑了笑，隐入唐朝

过了桥，就是杏花村，能看到酒兴高蹈的诗人

还有一群鸽子，穿白衬衣

和我一样，身上粘满十几斤月光

三十岁之前，回不了故乡



江南的女子，都是我的情人

和霜雪比，谁更天生丽质

在夜晚披羽毛出行，还是纤细不禁风

亲爱的，就坐在流水里生孩子吧

让占星师祷告

孩子们迎雪而跑，并拥有王和候的封地

二十年后，自会狼烟四起



我确信炭火正旺

很多半睡半醒的面孔，怀念春天

抛弃的历史，背负大块的冰层

沿街串巷，郎声叫卖

玄黄，玄黄



            想起了一些散淡的日子



想起了一些月光

三三两两的鸟飞来了，又飞走了

脚印粘满腐烂的苔藓

我已经很疲倦，不原再猎获深刻的名字

仰望苍穹，故乡有多远

一千年的唐诗，醉在一壶酒里，丰腴地近乎放肆



花朵很红艳，写诗的人，零露攘攘

亲吻你的那一刻，我被遥远地祝福过

被流水声淹没

别叩响门窗，一些约定俗成的命运

在子时，忐忑不安，默诵很馥郁的经文



我开始沦为马儿

驮着你，拜谒陌生的村庄

许多日子涉水而亡，你也将死在我的背上

一盏灯光，穿透象形或会意的洞穴

披上很厚的白霜



聊聊寒露吧，聊聊光阴背后的一路棉花

黎明前，跟亲人们出发

走过山坡，他们遗弃了我

最终也没有逃脱

一个女人，手持巫香，彻底地掠夺



            被风吹动的时光



裸露的根须和墓碑

都是时光里容易折断的花朵

它们脆弱的样子被风吹动

进入一种表情坚硬的安静

这时，黄昏铺展下来了

沉默在命运里的那个人

怀旧的品格开始象云一样低垂，再低垂



那些正在成长的星辰

那些急于出发又善于奔跑的姿势

都更接近一条大河的影子

我想如果大地是一只乌鸦

它的羽毛渐至丰盈

它翅膀上的春天，一天比一天广阔



             我热爱的鸟



那一群，两群，一大群

都是我热爱的鸟

大风刮来，她们躲进鲁西南的一个小村子

对着正在描画的春天鸣叫

她们的声音极像风水

极像一条流畅的充满困惑的绳子



我会对热爱的鸟说：看着我

看着我黄豆一样沉实的肤色

如果需要食物

就去了解播种的真相

如果需要子女

就钻进野草丛庞大的根系里生育

如果倦了，就垂下尾巴

但一定保护好双翅

那上面裸露着鲜红的胎记

那是中国式的胎记

是一朵驱赶着时光回到心灵中间的牡丹花儿



如果，如果我离开生活一会

鸟啊，千万不要飞离大地

要等一切都安静下来

               在异乡


我在城市里奔跑,那些快乐的眺望

乡愁,脆弱的星光,都被灯火点亮

而我卑微的幸福,像翅膀一样低垂

我在想，生活,阳光下的风

会从我干裂的掌纹里

大声喊热爱,喊一个外乡人对命运的摇晃

我放逐的十年青春,它的痛多么安静

它忍住泥泞的光,数心上的针眼

它吆喝着,坚持对每一个忙碌的人说

瞧,那个外乡人,像一块漆黑的泥

他的前额,唇角,指关节......

都闪烁与众不同的自信与品格


              祖国的红松



小兴安岭的七月，月光多么阔大

红松多么茂盛，多么茂盛啊

这些草木连天的灵魂

这些挑着光阴和山河的头颅

望穿月光，大地苍茫

这多象一群坚守的人

在大风中沉默

心灵——始终呼唤祖国



七月的花香象汹涌的山羊

啃食红松林里的月光

那个看林人，心中的鞭子清脆、疾厉

他不忍落下，生怕稍一使劲

就会抽在哪一颗红松的心上

这多象一个热爱生命的诗人

声明对红松的幸福负责

不然，她们会追着月光一路喊

“祖国——我痛”



哦，红松，和更多的命运一样

抬头看天低头走路

把哪怕是针尖儿大的幸福或苦楚留住

就当是对汤旺河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