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凌晨四点钟的北京。
像个丧气的铁匠，总是在凌晨四点钟
打铁，收拾废品，再打铁。
更严重的失败，是
往字纸篓里投纸团
也不能确保百分之百命中。
最令人不安的，不是废品，
而是步步逼近的黎明：
五点钟，剩余价值准时
从门缝挤进胖身子，竖起尾巴说
“要吃饭”，语气生硬，
不像是请求，根本就是在责备；
五点半，靛蓝洇进黑夜，
嘲弄它的纯粹性；
六点钟，喷薄假意推辞
鱼肚白的再三邀请；
六点半，管道里没有了
弹珠声，如弹框的球在球馆地板上蹦跳，
有人已在哗啦啦冲晨便；
七点钟，黑喜鹊在窗外枯枝上
磨尖它的喙，准备好了
啄塌这个世界的完整。
我有理由难过，不止因为
这个被黎明啄食的世界
太空洞：那一年
我送她去中国大饭店
做访谈；她说他没有想象中高，
头很袖珍，一副羞怯神情。
那一年我四十一岁，惊恐地发现自己
已不再能满场跑，只好改踢前锋，
趴活吃饼；同时也习惯于
做一个耐心的铁匠，
在漫长的白日期待着
凌晨四点钟，
打铁，打铁，
修补这个世界的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