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件平静的事物都不平静

我和父亲谈论过死亡
安逸的瓶子。兰花。天空上如丝线
一样被抽离的千万缕光明
仿佛巨大的鸟群
在纸上，在有硬度的声音里

从一滴浓墨开始，画出
复活的神兽
从一粒雪的种子蔓延到生命的意义
父亲和我。现在和过去。以及人们心里
隐藏的不同的自己
这些都是无形的，但是有重量

比它们更令人向往的描写
是一种昆虫，在泥土深处蛰伏二十三年
才能表达颜色和翅膀
乡愁来自腹腔 骨骼的振动
而语言与夏天相知。关怀人类的句子
在身体里组成了镜面。棱角。灵魂的鸣叫

仿佛有一些碎片，正在流走
有一些记忆，正在停下来
从泥土中攫出某些曾经属于我
植物的根须——那时一片夜色落下
父亲曾用过的名字
比他的脸，更接近泥土隐喻的真理

谈起这个时代，每件平静的事物，都不平静
巨大的风车在转动
一场雨落在无声的世界中央
湿润的石头，像是有名字的亲人一样
抚慰落在泥土里，值得回忆的生活
我总是想把秘密还给人间
可一片云飘来，那些凝滞的词语，就散了


与光阴的夹角

在天上行走
鸟群把灯盏的敬畏写成春日来临
之前的火焰和两个异乡人
彼此凝视的目光——彼岸是梅花开放
一条纸船轻轻地碰触
另一条纸船上，未完成的词语

有个姑娘坐在那，露出小腿
她踢着像云彩一样的时光和我写给她
爱慕的句子。我们谈到过去也谈到
未来，蓝色的月亮
就像清澈的句子唤醒了许多年前的记忆
而一尾浅色的鱼在水底，唤醒善意的植物

生命的变化，往小里说是一团丝线
往大里说，是一个时代的重力
我坐在父亲坐过的河岸上
看着他看过的景物，几排柳树
一个浣衣的少女和莲花
再远一些，过去几十年如同星光流逝

我看着一棵小树长高的过程
描写另一棵树与它相伴，开花，结果
摆渡人从西边来
他默默说起时间之上
我们每个人终将成为陌生的航道中
历史的序列

宏大的辩论其实是非我之我
认可的缩影，不可逆转
也不能回头相见
父亲曾提起我的出生
他说我的母亲，说这座城市隐含
的尖锐气质，从不在任何词语之下

很多时候，光影是可以模仿的
是游戏——它把我的生命冲淡了许多
又把泥土的味道加重
但这不能减少理性的颜色
更不能告别内心的声音
而我在摆渡来时，在神秘的树影里徘徊不前


刹那蝉鸣

虽然只是刹那，虽然没有
爱情和勇气在夏季的词语中诞生
但刻意的摇动正在
酝酿一坛酒
像历史与血脉交错纠缠
拧成粗壮的绳子
万物都有悲悯，都能看透死亡
我和父亲坐在山坡上
铁和陶器在田野里
我们惧怕衰老，但隐忍。我们怀疑自己
但从鞋底的沟壑，取出温暖的句子
二十年，如一种亮度
也如我的生命
过去式的词语逐渐变成韧性
可以支撑一片树叶
成为挺立的比喻
用旧的器皿，在新的生活里仿佛
是一直向下的水滴石穿
凝聚蝉鸣，沉淀时间的力量，成为我
扯不断的自己


在无声的事物中央

蜻蜓点水。风吹着它的翅膀
好像上面每一条纹理都是活着的印记

那些容易腐败的事物
那些肉体，那些软弱的笔迹在宣纸上

蜿蜒的河流，只需要短暂地凝望
就能回到父亲的肩膀上

雨水落下。天空始终保持
固有的蓝色，仿佛在内心生出对死者的敬畏

活下去的人，想象一只麻雀被风吹来
荡漾着，落在巨大的树上

有些事无法拒绝
我们的影子像是方言，铺成铁轨

当我离开故乡，佛祖安于桃林
寂静的物体在血脉里涌动，形成了语言的河流


年轮之诗

铜鼎在铜的烙印里
用三个喻言
完成一种无需排列的音符。而火焰
燃烧着一个国王的演讲
他说醒来的一切都是盒子里
不能封印的欲望
就像猛兽和洪水在追求完美世界

生者在生死的契约上写下名字
我在时间的沙漏中盘旋
——去年春天和今夜
各自是这个宇宙里一段渺小的片段
快乐早于忧患，炊烟早于等待的马车
而温暖是逆行的人写给后世
继续活着的希望

把一枚漂泊在海上的星辰雕刻
成种子，首先要完整的年轮
深蓝色或是更深的思考，也需要更完整
非物质的影子验证
完整无止境的流水和灵魂
每个清晨，活在孤独里的人
都是变化的字迹

变化的是对死者的淡漠
鲤鱼和我相遇的河
停留着理性的根
而温暖是不变的偎依之心
像一场雨，像大理石
在熔岩里存在，还原绿色的叶脉
我和我的影子说到父亲时
低处的花朵与时光重叠，仍有低微之痛


语言的彼岸

生活的黑洞。里面没有具体的物质
但有具体的词语
记录一个普通人的沉默
我曾以为那是泥土
赋予每个离开故乡的灵魂，固有的特征
而时间赋予瓦罐和铁
难以描述的沧桑
时间赋予我不能低头的人间
正如一片树叶
赋予了泥土纯粹的血脉

天空赋予我因果循环，旋转
预言和塔在我心里回到具体的城市
或者说回到具体的中国
褪色的树叶，已经添满了历史
将来还要添满时间的碎片
从未有人进入未来，所以未来的叙事中
有一个人坐在我身旁
拨动心弦——月亮洁白的一面照亮我
生命洁白的一面，则却照亮了石头上的苔藓

语言分彼岸，或灵魂发雏形
与量子力学有关
而我将要谈到的星空，不仅是星光
还包括流动的空间
引力波牵动着雁群来时，一切都平静的想法
和我隔着铁轨相望的母亲
正在画面里行走。在她身旁是属于她
不能被替代的景深

尘世落叶，却不会有声音
有名字的我和没有名字的我都是
宇宙的一部分
——人要留在人间，而植物要留在
像火一样需要点燃的思想里
雨需要留在夜晚
我想起多年前的河水
想起旧房子，在水管生锈的时候
流动的钟声撞在墙壁上，像是有魔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