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在木屋里的床上
一双蓝色的眼睛
注视着我
一双红色的手
伸向我

窗外
北风裹挟着大雪
肆孽
忽然，窗子打开了
风雪冲进了屋里
把蓝色的眼睛和红色的手带走了

窗户，关上了
雪，依旧下着
风，依旧咆哮着
我感到窗外正在进行着一场搏斗
红色的手与风雪与蓝色的眼睛
谁最后会死亡

我，躺在被窝里
木屋在摇动
似乎，有人要把它连根拔掉
窗外的拼杀声不断
我睁大眼睛，竖着耳朵
夜，依旧在继续

我，忽然感到难堪
这就是完达山的态度么
那个庞大的冷清的轮廓
没有月光下的霓虹灯
却听到了一个陌生人在山峰上呼吸
让人感到身体的创伤在疼痛

昨日
那山峰的猿枣树上还摇动着零星的绿猿枣
有人曾为那险峻处的星点之美欢呼
只有冰冷的石头，记录着历史上攀登的死者
树上，倒挂的冰凌没有羽毛
仿佛是从古道上走来的精灵

一条山路
弯弯曲曲，陡峭着通向云端
地面那厚厚的树叶，是多年来各类亡灵的叠加
我腰间别着斧头，漫山遍野地爬
是在寻觅多年前我我爷爷和我父亲留下的的足迹吗
橡树、桦树、松树、椴树、胡桃楸树，挺拔在山底、山腰和山峰

是谁遗传了谁的基因
穿山甲、狐狸、野猪、黑貂、灰狼、狗熊、狍子、梅花鹿、老虎
蜡嘴鸟、野山鸡、麻雀、红壳鸟、黄鸟、苍鹰、秃鹫
冬青树下，流着小溪，金达莱花开满山坡
望山峰，望谷底，总感到有一张网，日光普照
傍晚时分，是谁让我停留在这美丽的陷阱之中

生活的逻辑告诉我
完达山的冬夜绝不好过
即使独自在木屋里燃起木炭
即使把一大堆乌拉草垫在褥子下
终究无法逃避山魔的恐吓与心魔的畏惧
更没让人料到——完达山的冬夜会是这么漫长

终于盼到大雪住了
这已经是翌日的下午
走吧，不走就又要到傍晚啦
推开门，没有了山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下山的路，只是我身后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傍晚，我终于走进了山下的一个小镇

我看见一个旅馆的门口挂着牌子
八个大字——随缘而来，随心而去
我感到，这是山的声音……
小镇已经亮起了灯火
我的心依旧停留在完达山上——
无限的风光，无眠的夜


注：完达山在黑龙江省东部，属长白山脉。“完达”为满语，意为“梯”。有攀登高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