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女;出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中国女性先锋作家代表人之一。曾获1996年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2005年《诗歌报》年度诗人奖;2008年《诗歌月刊》实力派诗人奖;2009年荣获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2014年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海男的跨文本写作《男人传》《女人传》《身体传》《爱情传》等;长篇小说代表作《花纹》《夜生活》《马帮城》《私生活》;散文集《空中花园》《屏风中的声音》《我的魔法之旅》《请男人干杯》等;诗歌集《唇色》《虚构的玫瑰》《是什么在背后》等。现为云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推 荐 作 品
活着咏叹调
海男
◈ 失散的光线在何处漂泊
光线是移动的,唯有移动光线者
掌握着生死的秘诀。她死去过吗
在她母性的肉体中,有一个渺茫而巨大的内陆
那鸢尾花色的紫光,穿透了她
出生以后的性别。一个男人在附近
看着她长大,陪她在山野间追赶蝴蝶
后来,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走了
再也没有回到她的身边。那个称之为男人的
可以是森林中的伐木工,山坡上的牧羊人
也可称为父亲,教会她认字独立奔跑的教父
失散的光线在何处漂泊,她曾穿着打补丁的衣裤
为了节省一盏灯油,坐在高高的草垛上
仰起头来看星星。为了从怯懦中走出来
她不停地仰望着天上的星宿
为了点燃一盏灯,她首先要认识男人女人
那一年,她进入了十八岁
没有人比她更明亮,她从太阳升起的山冈
走出来,怀抱着一块磁铁
◈ 火焰为什么在燃烧中蜕变为蓝色
舌头伸出来,是为了勾引吗
在物种学的体系中,树互相依着
而火焰是人发明的,它从一块石头上摩擦出了
火星。那是在赤裸裸的山野间
我看见了一个从林子里钻出来的男人
找到了一小块石头,采撷了一小束
花草。那宛如米粒的花草闪烁着
犹如眼眶深处的幻境。男人用花草
摩擦着掌心石头,倏然间,一股火焰
从石头上往上飘忽。这原始的火焰
笼罩了我多年,直到我面前出现了
一只火柴盒。你是否直到今天
仍在使用那只辗转不尽的火柴盒
你是否隐瞒了某段与火焰相关的历史
你是否每每在划燃一根火柴棍时
重又回到了老家?当火焰从手中冉冉升起
光或热便在身体中沿血液循环
找到了天窗。那道为你而打开的
天窗,是否引领过你的灵魂
是否让你用那伸出的舌头品尝到了
炙热?火焰为什么在燃烧中蜕变为蓝色
用你的舌头证明吧,火焰因燃烧而蜕变为蓝色
◈ 因麦子的青涩摇曳而忧伤的年轻人
因麦子的青涩摇曳而忧伤的年轻人
活在久违的记忆中,他曾穿一双圆口黑布鞋
带领一群黑蜘蛛侠去深山密林中织网后
就消失了。后来,他在我的镜子中出现了三秒钟
我梳洗过满头的青丝,转过身来
他又消失了。听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还听说他沿着有河流的地方行走
差一点就被一只饥饿的野兽吞噬
他还是活下来了,别人告诉我说
当他经过那片青麦地时,我正在追逐
一只银色翅膀的蝴蝶。他曾试图追我的影子
但一阵阵青涩味儿的麦香筑起了屏障
这个故事太古老了。青涩味儿的麦香
哪里去了?我所追逐的那个青年人
为何在麦地里消失后又从镜子中消失
一只饥饿的困兽最终放走了他
有人告诉我说,他已渐老
住在离我很远的一座玻璃大厦中
每天面对着一道落地玻璃发呆
偶然间,他嗅了嗅空气对自己说
老了,回不去了。于是,他下了楼
开始在花园中放风筝,再后来那只风筝也消失了
◈ 悄无声息地感受到移动
移动,不仅仅是一个潜在词
它也是初露痕迹的绳索,用来捆绑物件
乃至肉体。脚下的每一寸板块都在经历着
悄无声息的移动,春事已随风变换
融化在千里之外的雪,正顺着海拔五千米之上的
某一块云团,不舍昼夜地顺着峡谷流淌
她的某句诗歌也在移动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
正如鸟类的歌唱,突然途经到了
她徒步行走的乡村,多少年来
她总能找到地图上,被云雾笼罩的锄头、镰刀
谷仓和人畜共居的村落。她总能在移动的
莫名的忧伤中,找到牛仔裤
每每出发时,太阳光总是炽热的
她找到了移动在宇宙航线中的一份
供她个人使用的地图。世界苍茫
虽然发明了众多供人消遣娱乐的工具
世界在她眼底下,仍然被数之不尽的
蜘蛛侠编织着灰蓝色的巨雾
虽然天地苍茫,她仍然喜欢蜘蛛侠
编织的巨网,尤其喜欢在天蓝色的
巨网之中,生命的一寸寸光阴在移动
这移动,暗示着她已经快走出原始森林了
她就要看到一个手执银器的妇女
戴着她的银器项链、手镯、戒指
从土黄色的村庄走出来,移动着身后的炊烟
尽管那炊烟是黑色的,是柴燃烧的黑色
是吐露完苍茫之后的黑色。是永恒吗
在她将布满皱褶的地图再次展开以后
一个惊叹,使她顿足:群鸟正在天空
演奏着,雪白的翅膀融入了云壤
◈ 回过头去
要一次次地回过头去,这是常规
还是神意的启示?当她回过头
只是去感知到底走了多长的路
持续的乌云,陪伴她从小小的卧房
再走到稍大一些的书房。这中间
仿佛又长了一岁,脚跟下有暗流声
卧房有枕头,几根落下的发丝从天窗中
被风带来了。凡尘,本就是从青丝满头
到落发的历史。只需要几个瞬间
永恒就挫伤了她的感受力,因此,她绕回书房
它仿佛是后院。依墙而立的书架
每一本书中都奔跑着精灵和魔鬼
她回过头去时,看到了摇曳在水边的苇草
那一阵阵风中的摇曳啊
使她继续朝前行走?到底要走多远
才能看到传说中的客栈,有人告诉她说
客栈建在层出不穷的峡谷之上
如能抵达客栈,再住上三天
你就会消除疲惫和烦忧。世间有这样的客栈吗
又一个质疑袭来了,又一阵清凉的微风拂来了
她再一次回过头去,水牛到河水中央洗澡去了
几个少年追着村庄里的土狗正在浪击世界
那片摇曳的苇草消失了,离卧房的枕头已很远
离书房中的精灵和魔鬼已经很远
常识告诉她说,离峡谷之上的客栈已经很近了
◈ 活着咏叹调
我还活着吗?正如你们一样活着吗
飓风在窗外喧嚣着,它是从哪里过来的
风是由什么元素制造的?鞋底下潜伏着
那么多的印痕,你无法找到是谁的脚印
覆盖了你的脚印。我还活着吗
上午九点半钟的风晃动着玻璃
这脆弱的一天光景中,必将途经你们生活的场景
在咖啡杯底,可以变幻出一座山坡上的
咖啡王国,那些热带植物已经开始绽放花朵
我还活着吗?伸出十指,触觉能感知到
你们在千里外的城镇、乡野间行走
野鹤驻留于树篱间,是为了观看人类的戏剧吗
华美的剧场很远,更多时辰
你稍稍留意,就会发现每一个角落
都在上演着关于人、动植物们
相互斗争,彼此交换秘密的戏剧
我还活着吗?乘着从废墟中走出来时
上苍给予我眼眶的几滴晶莹的露珠
乘着饥饿感压迫着我的味蕾时在狂风中
我聆听到的一只野鹤从树篱中腾飞起的翅翼声
在欣慰中感觉到你们活着是我人生中的希望
◈ 故事的开始总是从质疑出发
故事的开始总是从质疑出发
就像你起床以后,首先要关心天气的云图
从窗帘一隅看天空中云图的走向时
吁了一口气。昨晚,你刚剪了指甲,洗过了澡
人类自从学会用树叶遮体
就发明了之后的剪刀尺寸。当你看见云图时
肩膀上仿佛栖着了一朵云。人类自从
使用牙齿,就知道了语言的力度
仿佛,是刹那间的火焰或冰块
它们使你酌情处理着来自生活的问题
房间里每天在产生垃圾时也在构想
处理完一堆垃圾后从云图中
出发的路线,故事的开始总是从质疑出发
你质疑着今天会遇到哪一个人
当你走到中途时,是否会有彼岸
你质疑着,被理智所控制的那束燃烧的火光中
是否有一根魔杖出世?你质疑着
该用什么样的声音去唤醒那个星际少年的耳朵
你质疑着,脚步比以往更轻
在远方的云图之上,你质疑着那只野鹤的自由
◈ 废墟上的一只陶罐
从灰蓝色的天际间隐现出了一座废墟
野狐曾途经这里,史前的谷仓已被镂空
那些尊贵者居住的房间,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曾经在这里,许多男人和女人谈情说爱
斜插在花坛中的一面镜子照见了
他们失散的音讯。死亡,赋予我的
只是几滴露珠般短暂的晶莹,等待我的是融化于
残垣碧云眷顾的一个故事。啊,废墟
我发现了曾经被你蚕食的一只陶罐
那么多的蚁群涌进它的身体,想以雷雨前夕的
力量,繁衍或告别人世。我想起了思想家的孤独
在那些光辉的名册中,终将有一种启示录
像孕妇临近分娩时的阵痛,从肉体中出世
再回到肉体,找到她灵魂中鲜红的衣袍
(内容选自《十月》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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