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残骸贱于一只鸡的肋骨

龙头吱吱呀呀、骨胳摇摇晃晃
钤儿沉默不语，刹车只是一个空心装置
轴心与轴心偏离，内胎外胎
一次次金蝉脱壳，转了基因
牙齿咬不紧岁月的链条
装聋作哑的自行车，如胆颤的个体户
在公有制的雨巷，踉踉跄跄
呼风来的是雨，唤雨乌云却小产了

命中注定的快乐，享受过
厄运派遣的苦难，承载过
组合了一生一世的钢铁同盟
牢固三角杠有了裂痕，焊花也凋谢了
前轮后轮各怀鬼胎，无法驾驭到
正确路线上；拆散骨肉或整体变卖
总得交待后事，总得给闲置资产
一个临终关怀，引渡到彼岸

以前浑身是劲，凭意念能砸碎锁链
现在报废，不甘心呀
哪怕换一只张果老倒骑的毛驴


        老天感应，云霞里才降落一辆自行车

低头弯腰，把晨曦晚霞莳在秧田里
风雪中一哧一滑挑河泥，工分值三毛钱
萝卜干咸菜好几年，凑齐一辆车的彩礼
分配不到“计划”，只能对着太平洋哈气
好在兄妹光荣下放的“典当费”
和老天感应，云霞里才降落一辆自行车

送公粮卖棉花，平坦的灌溉渠上
金凤凰打起了悠扬的号子
既可当牛又能做马，不吃草不撒尿
疲软时打一些信仰的空气
便一路高歌。想家时骑着凤凰返乡
石板街的灵感如春鱼撒籽

机米换粮票，求文化馆开一纸
“体验生活”的介绍信，农民诗人
戴麦秸草帽，十字背着军用背包、水壶
沿公社的金光大道，采访十五国风
采访古诗十九首的原始作者
遇上放浪形骸的曹子健
我有马塘枣红酒、白蒲茶干
正好击掌踏歌，上天入地


          车座上的我，肚里排列十八种兵器

跃上自行车，像腾云驾雾的神仙
与日出合辙，与月落押韵
飘逸地风里来，豁达地浪里去

原装的凤凰有一匣子黑色幽默
有八千里云和月、四十年家和国
也有小小的飞黄腾达，比如从泥腿子
提拔为拿扳手的领导阶级
比如前杠公主后座皇后
踏着云朵去国丈府上。清脆的铃声
似鸣锣开道，亮闪闪轮圈是哪吒的风火轮
却为鳏寡孤独的蚂蚁让路

车座上的我，肚里排列十八种兵器
手中有方向、脚底有动力
在时代的背脊行车，比走钢丝惊险
碾得谎言的坑坑洼洼喊疼，转弯抹角的嘲笑
假装向我亲热，虚伪是必须的 
前轮寻找路径，后轮担着乖巧的日子
我去桃花源了，没时间搭讪
宁可绕道而行，少些摩擦


         我决不签订死亡补偿协议

我是一辆吱吱呀呀的自行车
曾经的凤凰，飞着飞着落伍了
在摩托车电动车的激流中
挤来让去，对着穷途末路

不愿老舍那样涅槃，也不愿郭沫若
那样猥琐，作为烂铁
走街串巷的小三轮“高价收购”只给五元 
相当于当初的五分钱，两个半烧饼
还不如投向风投向水
投向星星躲起来的黑夜
唱个《大悲咒》消灾

每一选项都是一次痛苦的挣扎
每一选项都是一次生命的阉割
老眼昏花，与阎王签订死亡补偿协议吧
时间地点形式看不准

干脆遗体捐献，让不同的利益陷阱
如丧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