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运河随想

一

一些水，在搬运一些水
一些水，被取尽之后，重又关进雨的笼子
那黑色的水纹犹如锁链
一些水找到礁石，试图打破另一些水
一些水渐渐恢复了平静，它们在自己磨平的身体上刻字
笔划的出处，是那含愁点点的吴山
一些水什么也不做，它们只在记忆陷入漩涡时
把自己的沉默，也放进去
一些水在梳理另一些水，犹如梳理奔马的长鬣，以此获得
逝去之物依稀晃动的影子

二

依旧是水的道别，古老而又令人不经意察觉
彼时，沙洲寂寞，修长的芦苇闲笔般
穿插在运河的口述里。一度高涨
复又慢慢退去的水位，使鸥鹭忽焉上下
不停的蹁跹时，让天空与我们的道别
产生一种参差错落的美学
彼时，我们只能用心头的热泪
去媲美一场大雪
而雪的道别，最令人清醒
它将河水般的记忆彻底封存、冻结
让我们看到自己身体的裂缝，并隐隐听见
从那幽草丛生的心底，传来的某种
长久回荡的坼裂声

三

站在运河岸边
河水依然环拥我们以母亲的手臂
以清晨微温的太阳，代替昨夜月光般失血的吻
在古老的国度，我们一出生即是老人
只有河水待我们如婴儿
还有什么比一条河胸腔里日夜不停的呼唤
更能让我们记着自己的乳名？
还有什么比一条河滩上散乱的野花和碣石
更能让我们想起生活的源头？
河水沟通我们身体里的经脉
游鱼唼喋，修复着水面上一些勃然
兴起事物的光与影
往事千年，依旧是彤云垂天
几个裤脚挽高的少年，捡起河岸的石子
如古射手般
在水面上划出道道金色弧线


2、南山写景

一

蹬道已老，但仍怀有对天空的抱负
哪怕碎石剥落，也不妨碍岁月对它的幽长叙述

野花自由，生于巉岩之上，任何一页被松涛掀开的风
无从说服它放弃自性的香

天空从一座山飘向另一座山，其间所经历的飞瀑、流泉
又或独坐幽篁者，究竟哪个值得倾其所有？

行至半山，多少人在猝不及防中
等待一场雨水收回成命

我也在南山等待雨水，好将内心古刹般
日渐荒废的爱，变得透明

二

寂静满山。你知道寂静从不会自己走远
在一个人身体里，只要你时常听到
有树叶在晃动雨水
这种寂静，就能发出声音
当你在招隐山走走停停
它甚至会告诉你，你身体里的风
有另外一些名字
比如在一块石头光滑的脊背上
它的名字，叫做流水
在竹林寺的翠竹与日光的罅隙里
它的名字，叫做雏菊
在读书台，当你低头碰见
那青翠欲滴的叶子，你甚至可以
碰见一个求知若渴的青年
在寂静的月色下，麋鹿般
明亮的眼睛


三

在南山，你知道一片竹林
可以借助风，将一些事物推远

而一条游鱼，可以借助流水
悄无声息嗯，带走时间

在猝不及防的一场大雨中，一枚树叶可以
借助另一枚树叶，遮住憔悴的脸

你知道，多少人的内心
拥挤而又空无一人

多少地图册因此献出了南山，以此
帮助我们重修心理学


3、写给长江的黄昏散板

一

傍晚，当你看见落日将余晖缓缓交给地平线
此时恰好又有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你最好放下心头
过去的你自己

看看那江堤虽然苍老，但仍将体内，每道新生的波浪
亲手放进江水的摇篮

当你想走近一些，看清那水天如何在一面镜子中
交待清楚自己

不妨理解成，你想走近，看清那无数婴儿
朝你不停挥舞手臂


二

长江，请给我母亲般无尽的水
我在长长的堤岸等你

我在布满彤云的天空等你
我在空荡荡吹向旧日的风中等你

长江，请给我母亲般无尽的水
我在由船帆和落日构成的不规则的黄昏里等你

我在被浮草推远的记忆中等你
我在月光与鱼群在粼粼水面的柔板中等你

长江，如果你已收下我旧日如风般空荡荡的身体
请还给我母亲般无尽喜悦的泪水

三

在江岸，我看见天空渐渐有了暮晚的轮廓
地平线上的一切，尽数消解于其中
我的衣衫被风吹得鼓起，包覆着我那颗
如同落日般瘦小，但却永不消沉的心——

四

借助阔长天空里过往的船只，黄昏有种永恒消逝的庄严
借助飞旋的鸥鸟，那架设于水中的栈桥，有被葱茏草木
无限延长的生命线

借助夜色浸入江水，我们的倒影由多少欲说还休构成
潮水中，就有多少被希翼勾描的银质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