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天如期而至

有一种如期而至，叫做
百花必吐出它的清香
草必会没了羊蹄，麦子必会长到齐腰深
新苇必摇起支支嫩桨
农人必巡梭田埂，像勤政的君王
我必丢下手中的圣贤书
笑吟吟出门去

春天有那么多书页可翻
页页活色生香
一生虽读过四十余次
但每一次读，都满怀乍然的欢喜


2.我的乡下

一棵蒲公英，有风就可以叫种子到处飞
一丛藿香，有旧根就可以抽出新叶
一片婆婆纳，有土就可以生长，开蓝花
一群鸭子，有河水就可以上下扑腾
三俩孩童大呼小叫，穿过绿色的麦田
祂们多么富裕，在我辽阔的乡下


3.荠菜青

我不会做多少美味佳肴
但知道怎样凉拌萝卜、蒲芹、青菜
也懂得去田埂上挖回一篮荠菜
洗净，淖九分熟切碎，加佐料凉拌
既不损青翠，也不减野味

母亲教我这些
用去大半辈子的光阴
我必须装得很愚笨，学不会
便永远可以
于万千荠菜中
找到她埋头采挖的身影


4.风从原野送来花香

风从原野送来花香：
蚕豆花、油菜花、麦花……
与你们有所不同
我熟悉的花，众多而又普通
我喜欢做的事也跟你们
略有差异，比如
采一把青艾蒿、嫩苇叶、洋槐花……
如你们所料，我的村居生活
自带一股清香
它们喂养我，教我朴素与谦卑


5.高速路上

在高速上
我拥有了比往常更开阔的视野
春天的长江下游平原
除了麦田，就是油菜田
除了碧绿就是金黄
它们夹道迎我又送我
有那么一会，我以为自己堪比王者巡游
但很快发现
唯有散落其中的农舍
才坐拥了一地翡翠和金子


6.日出东方

日出东方，你听到的喧闹早晨包括
闹铃摁掉了又响，包括
隔壁小宝宝的哭闹，包括
小区里有人操办红白喜事，包括
新店开业燃放烟花爆竹，包括
马路上二轮四轮塞车、行人匆匆，包括
公园里人们打拳散步遛鸟遛狗，包括
学校里传出早读铃声，包括
走去菜场的两个妇人在交换育儿心得，包括
买烟的男人讨论几句天气、时局和球赛，包括
鸟雀在窗外鸣啾，吸引了你的视线，包括
柚花开得繁多、杜鹃开得浓烈，蜂蝶嗡嗡，包括
割草机轰鸣，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
你一边匆忙洗漱出门，一边想着
滚烫的世界重新到来
如何用思考和文字使灵魂宁静，聊以慰风尘


7.过睹史院村

应是有一段渊源，使睹史院村
拥有了现在的名字
由村口，我进入一段历史的隘口
不用担心迷路
曲折野径自会将我带往任何一户人家
几只吠叫的狗
已冲着陌生人叫唤多年
穿粗布衣的农人身上
散发着庄稼与青草的古老气息
田野敞开胸怀，接纳作物也允许
野树与杂草占用小小位置
终身耕种的祖先
在几棵柏树下采收自己的磷火
这一切，与其它村落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村名的纵深感
在我眼里，竟有了特别的用意


8.栀子花

傍晚回家，开门的刹那
她再次被一阵幽香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彻底松懈下来
任由香味钻入鼻息和肺腑
她甚至微闭起眼睛
那白天用以辨识方向或者真伪的眼睛
现在完全放心地交给了一片黑暗
她感觉到整日徒劳奔走的身体
被一簇绿色的花托轻轻托住
像花瓣一样轻盈
她想起从前妈妈张开的臂弯带着香味
想起妈妈刚从院子里
采回一大捧栀子花


9.石头，剪刀，布

我迷恋田野，迷恋它布匹一样柔软的属性
为我们托举出万顷稻浪、棉花、麦子
还有玉米、大豆、各色菜蔬……
我们的日子在其中起伏
又被纵横的河道裁剪，加以浣洗和提亮
我还记得，我的父亲和一众村邻
用了月余时间，挖出村子里最长的那条横河
我们去上学，沿着河岸走
一群无知无畏的少年
总喜欢握着拳头，嗷嗷叫着向前奔跑
那时候不知道，即便最嶙峋的石头
也会在河水的日夜冲刷中，失去自己的棱角
也不知道，多年后的一天
当我与其中一个在田埂上偶遇，谈论起往事
许多曾经熟识的人，已被田野温柔地包裹
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我们的衣裙
连同田野里的一切，在风中微微翻卷


10.果壳

花生住在壳里，它是香的
石榴住在壳里，它是甜的
稻米住在壳里，它已经灌好了浆
棉朵住在壳里，它在耐心等待
成为一个女儿
陪嫁的一床被子

照看了它们一辈子的父亲
住进壳里，他打算睡一个长长的觉
我们还没有成熟，还在去往壳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