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
 
林包沟多年有病，一声叹息三十里还在沟里打旋
这是上河村一个旧伤
地震把几块钢板留在老人体内，长成骨肉了
我不能替老人疼，无法阻止天要下雨
唯一我可以的，便是将那位叫苏丕娥的老人，认作母亲
把她的孙子当成儿子。节假日，把陪伴过成一种生活
老人有时候心情好起来，我们母子一样
携手换灯泡，种土豆，给火塘加柴禾，讲一些老故事，小笑话
甚至故意隐藏一点当年的收入……
那天老人突然问到我的母亲，我笑着说，就是你啊！
我没有告诉她，我的亲生母亲比她小七岁
被金属摘去了一个器官，卧床三年
走的时候，只有妹妹在面前，哭得六神无主……
坟头还没有凉，内心给群山磕了个头。我必须要老人相信
我是个孝顺的儿子，也是一个儿子半白半秃，爱哭的父亲
在这个并不容易的国度，很幸运，我们都是亲人
 
胜利
 
从支部书记的位子上退下来，二十年老先进，成了贫困户
多怀念身体好的时候：酒量大，尽头足，开群众会讲话像是骂人，或者唱歌
“真对得起赵如斌三个字”，他说
 
那是赵书记的胜利，因此现在我还叫他赵书记
希望在脱贫攻坚的战斗中，老人继续振臂高呼
我开车送他和老伴去医院，检查，住院，报账
老人昂着头走路，骂老太婆
“病都是懒出来的！”
老太婆没忍住，要哭了，赵如斌看看我，羞得像个孩子
 
从山上搬迁下来，赵如斌用一点不太高明的中医手艺
团结和组织新邻居。我经常在他身后，看他望闻问切
场面有点好笑：他抓住别人的手腕唱方
“懒都是惯出来的！”
“有手有脚有条命，天大的困难能战胜！”
“你这病吃啥药？懂点政策就跑起来了！”
 
我们给赵如斌治病，他给社会治病
很多人被他灸出了阳气
这是赵医生的胜利，我想，也是这个时代的胜利
唯一的遗憾是，脱贫验收没有抽中他
他认真告诉我，他都准备好了呢，预备好好说一说
我坚信，那一刻赵医生不像江湖郎中
仁心仁术，他是妙手回春，不败的祖传秘方
 
源头
 
必须有一个电话从广州打回去
21岁的声音在毛塔子的月色里回荡
必须是兰儿代表解放村幸福的夜晚
让远方的天空听见，茶苗成活的气氛刚刚好
必须有一个细节作证，那个叫张德成的男人
假装生气的样子月色如洗
迁就和认领一世爱情恰到分寸，故意羞红了脸
必须有一位老人77岁，成为兰儿和张德成共同的养父
老人不屑那个电话，扭头指认满墙乖巧的奖状
孙子给他看过手相，要活80岁呢
活就活，凶险和苦难过去了，谁没个奔头
必须陪一地月光流动，我和赵主席
坐在大河之上，不配嫉妒任何年龄任何想法
就像月色再好，几十年不遇
也不配老书记温润进来，脚上新鲜的泥土
有茶香味。内心威严凛凛
白发如炬，把阴影里的怪兽打回原形
必须由老书记驾船过来，打捞并湿透所谓的文人
两座桥，一条路，串起34户水性极好的码头
“哪个不是自己的顺风？”
老书记说，好政策不养懒人和坏人
兰儿和她的男人相视而笑，有点小小的得意
可惜两个酒柿子，叫老船工吃了
谢都不谢，手一挥，呼呼离岸而去
谁该感恩呢
半夜，两个书呆子必须醒来，落水
听早起的露珠回应山水大地
隔壁兰儿两口子夜以继日，小心翼翼
亲热对方，也亲热平凡的牛铃和鸡叫
养活的分分钟
唯一让诗歌偷听到的部分，便是：
小儿子毕业了，一家人先去天安门，看国旗在晨光里
升得好高好高。再去海南，或者广州
不晓得广州那个女孩，过年跟儿子回来
坐飞机还是高铁
天亮了，很普通的一天
必须在离开前再吃一桌农家饭菜
我和赵主席胃口都好
土豆丝炒腊肉，泡菜和豆花，比感谢和祝福实惠
比散文和诗歌直接。手一抖，青椒掉在桌上
我捡起来慢慢嚼，悟出最入心的道理
必须在握别的时刻抬头看天，把眼泪交给别处
必须把月色里的村庄记入生命的章节
那里有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一样的感念和梦想
那里是真理的源头，灵魂的老家
必须一路回味
与广州打回去的电话同频，用小儿子的奖状
附这首苍白浅陋的诗歌，告诉祖国：
在解放村，家与国浑然一体
幸福和梦想绿水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