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


越来越觉得大海的背影

可以是山中湖水

把我的阴影吞噬，沉默而寡言

我这样想着，岸越来越灰暗滞涩


开在江边的花卉不像我

它们只一味先声夺人

炫丽的嗓音有声却似无声

偶尔盖过涌到岸边的细浪

这花和浪的反讽等同我和大湖


还有没有呢？

我们的平面被暮色收拢放开

又被江鸥反复带到高处低处

众多的反义摆渡灵魂

海会越来越宽阔，越来越跌宕

所有反义趋于致远

我在其中会越来越小

越来越大的不会是诗

是思想者的沟回


*我总把一条河流归于意识流状态


还真是的

这不需要任何技巧的流动

自觉修复着时间的漏洞

无数漩涡

将其带入静水深流的状态


也有九曲回环，也有激情澎湃

山河的灵与肉交响

这只是生命舒缓的前奏

浪花的箫管不知疲倦

歌唱聚合之力，歌唱欢快迤逦

野花耽于无边梦想

还开在此岸


而在彼岸

时间开石头的花，说石头的话

说服河流柔顺

带动每个人的梦想

我们万物的心声

正涣涣进入意识流状态


        *白杨礼赞


我十分想赞美
他那无数双黑色的眼睛

我赞美他能读穿晦涩天空的电
瘦笔在雪纸上狂写辽阔

从来都是东风压倒西风
白杨树旗帜般呼啦呼啦作响

从来都是黄土高原坦荡如砥
白杨树的眼睛析出基因染色体

——伟岸、正直、朴实、不屈
所有伟大都源于这黄色的脊梁

我想赞美他的铮铮傲骨
必须从隆冬的筚路蓝缕深入

我想目睹他狂草的血性
在广大无垠的舞台纵横决荡

我是他如电誓词的第一个拥护者
战栗、握拳，热泪盈眶

最崇拜他高贵的血统
不折不挠，如电挺拔


那无数双黑色的眼睛啊
我真的十分想十分想，礼赞


       *在三溪


一条不知名的峡谷

数峰簇拥

雾气氤氲

一位女孩正举起宁静漂亮的脸

抓拍山的另一张脸

她忽略灰暗、潮湿；忽略

周围许多人和机械的鸣响

一条长铁链正耐心缠锁完

挖掘机的橡胶大轮，再次上路

这里即将诞生一条高铁隧道

又一张脸会后来居上

哦，这瞬间的妙手偶得

——三张脸的聚焦点

阳光的温度，会越来越高 


           *数小隐


一个人在轻寒的山野
觉着最贴切的是数数小隐

一声倏忽鸟鸣，二三孤兀老树
数不清天上云朵，就数深浅的灰

数不清阳光的斑点，就数
溪水婵媛，荆棘刺痛，断崖决绝

所谓小隐山野大隐廛的衣襟
总被二两山风不小心吹起一角

山野的辽阔充满枯草味儿
要的是袈裟的红黄相间

远山近黛有了袒露的欲望
雾霭虽然缥缈，惊鸿却只一瞥

我十分想数清的南归大雁
排成善解人意的一字人字

数得清小隐的纷繁
数得清大隐的废墟吗？

暮色砸下来，人间
未必感觉不到苍茫乏力


        *大宁湖黄昏


秋深到175米的时候，

大宁湖找到海的感觉。


囚鸟的翅膀变得宽阔，

水上舟船变身可爱的小量词，

只被斜阳一点，就在湖面

跳起金色的豆豆舞。

而雾霭拉开幕布的姿势，

本身就是孔雀开屏。


看不到水的流动，

它与我无限接近，引我游目驰怀，

又必教我向神灵索取经书

——海的感觉，除了安谧、干净

是否和自我的渺小相干？


峡口的彩虹桥，成为感觉的灯塔

它连接巍峨和虚无

在夕阳退场后高举霓虹的火把

大宁湖从海中美人鱼般升起


        *山中小路


再走上一段

再走，身后的小路

还是被狼藉的野草装进口袋

再不能走了，夜就要扎紧口子

星子明灭

山草编织夜红白蓝紫的经纬

冷艳了那么久，也该歇一会儿了

歇一会儿并不意味衰老

高处的青松绿得让人嫉妒

我得回来

赶快回来

穿过渐渐收拢的口子

一身的尘埃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心中有可爱的风铃

就有无数支热爱的颂歌

如此冬天

山中小路变成幽深的两条路

方法其实简单——转个素朴身


*去烟台，不一定坐飞机 

              
比如我这会儿，

坐在本土诗人的舢板里，

有点晃荡感。

从蓝玻璃里析出，

阳光一直在画像。

红唇沙滩的礁石上，

牡蛎盘踞大好河山。

这是烟台啊！

绿葡萄长在幽深处。

往里，扇贝不走螃蟹的老路，

海草发出绿莹莹的光。

那个喝咖啡的韩国女水兵，

笑靥比咖啡杯还真实。

去往首尔的路，不长；

去往烟台的路，一条舢板足矣。


        *江边雕像


把这些客人请回来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诗人

请回来的理由只一个，他们曾经

以长江为墨，以巫峰为笔

把他们请回来，继续给他们

长歌短吟的春秋舞台

你看到的高矮胖瘦

或峨冠博带，仗剑遥指

都成了我们精读历史的孤本

我们来不由自主

顺光时看波光潋滟

载他们的影子故地重游

逆光时看如盖的榕树制造阴影

供我们精准触摸诗人的诗眼

那诗很短，数百年却不孤独

那字很小，唯有抵近、低头

才能念出声音的影子来

     
            *答案


生活里期待的美好

时间能否给出完满的答案？

把足球传给机器人

入网的几率会不会更大？

今天“双十一”

女孩在微信群里喊

——我想买个男朋友

男孩在公众号里说

——我想和最美的机器人谈恋爱

这些能不能实现？

只要我们敢想，答案会丰富多彩

冰冰已经可以写出很好的诗

我们一遍一遍地读

世界会越来越懒，也越灿烂

答案会越来越唯美

如同下雪了，雪上面还是雪

     
        *偶尔和恒定


我所说的偶尔

是仲尼选定《诗三百》时的

快乐悲伤，冷静和决绝

他看到流星，也一定看得到

流星的花园，鸳鸯蝴蝶剑谱


恒定的是那迸溅的剑花

有的哀而不伤

有的乐而不淫

这人间闪烁的命运啊

我们一生心如止水的碰撞


    *这些都是真的


这是真的吗？

曾经在家门口，你怀疑自己很矮。高不过任何一只无花果。

那时你羡慕树梢头明目张胆偷吃的鸟，却也渴望有比鸟高的树。

你甚至想过，鸟飞得再高，身子比无花果大不了多少，“我总比它们都大”。

门前的秧苗比这根田坎高那根田坎低；苞谷杆上的紫红缨子高不过头顶的天花尖尖；瓜们结得再大都被瓜叶荫庇……

这些都是真的——

现在，你站在一棵无花果树前，随手就能摘到荫庇的果实，这是真的。

你惊动的鸟没飞向高空而是飞进秧田，那里的绿色从水里升起；
它们又低至泥土，这也是真的。

你看见一对夫妇侍弄草莓的姿势匍匐，两人刚从广东回来，衣服很城市，这还是真的。

雾岚的玻璃被阳光的抹布擦拭，正越来越清澈是真的；清露的文字晶莹，它们欢喜土地的稿纸是真的。

田野铺开的稿纸远比天空的荧屏真实，无需刻意，把这些恰如其分地放进去，就是一首很乡土很高邈的诗，

其中有个想高邈又想乡土的你，
这样的状态一生不变：
绝对，永远，都是真的。


            *明月夜


梦里的月亮再明，都是昏黄的

梦到门前小河水涨，掀起哗哗水声

我就知道这还是人间

梦到和逝去的父亲走在河堤上

河堤很短，夜晚很长。家就在

对面不远

梦到的月光一直朦胧着父亲的话

陡然明白

父亲又陪我在人世走了一遭


*一品红蹲在人间台阶上
              
                戈北


再也找不到这样艳绝的伴侣

波尔切里马返回人间

这来自天堂的，

骑着阳光小马驹儿的，

和冬天指腹为婚的，

仙界小精灵

现在烟火味十足


她披着大红披风，蹲在台阶上

就高那么一点点

人间却跟着长了不少

有时她往下看

天空也跟着垂下头来

我却一直往上走，生怕天空的脸

擦伤了她。这人间圣品啊……

                    2019/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