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三文鱼的泳姿，溯金沙江而上
试图寻回生命的源头，金沙江落差巨大，几经冲刷
总听得到她在我心灵深处呼唤。我记住了声音
在河流变宽，威力减小后
神祗开恩，在第一个黎明，她吻遍了我的额头
再轻柔地，用她的霓衣，遮覆她视为亲生的孩子
像酣睡的甜蜜一样，我的胸怀和双目
悠悠遐思，在她碧空澄澈的容颜里凝聚、
她总是缓缓地而非常耐心地，涓滴不漏，用眼光鼓励
我像一首充满喜悦的赞美歌，渐渐在她无边的心原里
头颅昂起，自下而上，一直想与远处的玉龙雪山媲美
我又是无涯的沧海碧波，我有多少岁了呢
传说称应该是两千年，也有可能更长
不过世人永远不会知晓
因为我没有年轮，树心中空，记忆在枝头重重叠叠
而我何时在此生的根，这都不重要
我的视野广袤无边。彩云之南的风吹拂着
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年，预知年限和福祉
慢慢写一首诗歌又何妨呢？光阴从树梢间掠过
我想用我所有的力量
把某个词语牢牢地摁在一片树叶上
但她就像蝴蝶一样。蝴蝶从我体内破茧而出
偕了她一起飞走，她们还在飞
百般难舍，在高山峡谷里呢喃
太阳仍沿着峭壁指引。还有数朵白云栖在天空
在那儿等着鹤路过。她们会争相为鹤让出道路
看她们步履优雅，从遥远的蒙古、西伯利亚等地
远道而来。云朵们奔走相告，飞到拉市海去


公元1253年，忽必烈乘羊皮革囊和筏子横渡金沙江
是什么力量使他们抬头？扬起翻天的排排浊浪
历经波涛之险。宝山石头城将波涛聚在她的旗帜之下
沉重的盾牌已不言。箭矢已息，而石头有了呼声
汤池金城。纳西族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千多年
而打跳，是他们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
她抡起袖子，绽放出青春的姿态
他搭起长凳，堆放出村寨的喜庆
小猪们交头接耳，此呼彼应，霞光满身
古老是一种权威，信奉者都想寻觅着
遗留的迹象。捡拾暖呼呼的梦境
芦笙响起，人们载歌载舞
他充满夸张的手指扫过她的臂膀
借着他的试探，她挺直，脖颈微斜
等到蘑菇状的大巨石沉入一片朦胧
星辰渺渺，他凝视着她们
星星永远闪耀不歇，眼睛里却也盛满了
无边的相思，他开始把眼光转向了月亮
西斜的月亮转向了他方
他只能对着身边的一块石头祈祷
“日常月升，四时叶熙。”
肌肉强壮，足弓坚硬
他奔波淘金，水映照出，停歇在金色沙粒上的蓝天
我怀疑她会回答：一条开花的路，能把我的心摘走
第二年的五月，石头城长出黄金的花朵
每一条脉络，都被他精细地錾刻
又完整的保存了下来。时间是最可信的证人
每一条巷道，每一处建筑，鳞次栉比的石头
挺立着，像小麦，一亩连着一亩。比四方街还早几百年
那些听者，那些观者，锤揲之声从他们身体里涌出
高耸的山岳，天险之城，坚强的双膝无可匹敌
这样的高度，爱之花这样收获
叮叮叮、铛铛铛、铮铮铮、锵锵锵
颤音歌唱、呼唤悠长、细语应和
只要人类会行走，能看见，能听见
石头城就会存在，永葆活泼的生机


鱼苗从半透明的鱼卵往外看
就像自己待在某个摇篮里似的
我垂入下方的水里，让地面上的生命生机勃勃
白玉兰紫玉兰君子兰山茶花等植物
就长在这无数的溪流旁及开放的树林中
而在美丽隽永的瓦片波浪间
她姓木，是开拓了丽江的木氏后裔
她八十八岁，四世同堂
她德高望重，不怒自威
今天是她的寿宴，鸡汤长寿面热气腾腾
每一年，她都等候这一天
而那远走了的人，则是她一生的等候
那一年花儿开得有点晚，思念的蕊在细细地抽出
她又大又美的眼睛，深得像是梦幻的鱼群
她仰望天空。太阳也不强烈
明朝的徐霞客，将东巴文的神秘与纳西人的热情
唱响到世界各地。音符里充满涟漪，声声滴翠
等风一来，他顺着茶马古道，到了丽江
其人玉树临风，年华则春荣秋茂
油菜拔地而起，像一大片大片属于天空的羽毛
蓝天白云围绕着油菜花打转，互为彼此的倒影和回声
凤凰之声幽且清，东巴文与她等量齐观
浩浩远古，带烟月而成韵，托雨露而生润
她凑近定神一看，还有什么素描能像它那样悬置隐逸
她颈后飘动的细微的头发绕过水车
峰峦静谧，文化的震荡，荡漾各种苦痛
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神明的指示
心口啊不要跳的太快，花儿啊不要挡住我的眼睛
四目相对，乱人方寸
少女纯净的泪水，心灵的颤抖
为他被流放的黑暗带来荣耀的光芒
风跑进了成熟的麦地。水加进去，黄昏迎娶天空
在碾磨中，用离别造泥土，捏出她的鼻线和嘴角
远处，星星一次又一次点亮她的裙边
庄严温柔，袭他一次又一次秋日离别的怅惘
月亮是一抹粉笔迹的朦胧。花朵看不见黑色的树枝
一只受惊的棕背田鸡，躲进了树影婆娑的丛林
挥手间已咫尺千里，深深俯首。再转身，缓缓老去
大地一片白色的苍茫，到达深旷的天宇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主张，遂使万物甦生


叹，光阴一去不回。日月轮流，催晓箭
青山，绿水，摇曳着，将我层层覆盖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诗藏在鹊桥下。炎炎夏日，我想得到阳光里的火焰
我做梦也在飞啊，梦见自己——在飞，飞
我像一只鹰一样，双翅阔大，姿态舒缓
飞得比鹰还高，它们不能睡觉，而我
一睡着就飞起来了。睡觉让我的力量慢慢增长
不，我不睡，上千年的露水纷至沓来
在期待着她的高处的树枝上，留下了晶莹的讯息
就像河流进入河口，为了旅行者的邂逅
他们在她的体内寻找迷失在夜半的船只
面对面的两个身体，努力成两片浪
像一阵风，在忍耐与等待中，奋勇向前
面对面的两个身体，缠绕成两条藤
像一场梦，只有向往，没有记忆
我的根沿着他们走过的台阶
惊呆于他们的秘密隧道
黑暗在墙角移动，未到起罗帐，月已青苍，云雨遮断
房门上没有标牌，未到秋风入窗，人心如花，已自落
一瞬间，走过流年，确定她在流年的对岸


我在写诗，我在说话，靠近些——
你听见了吗？来吧，来丽江吧
看黎明即起，我如何把露珠吻上你的睫毛
我越飞越高，脚下生云，只觉得越发清晰
越发清晰地显出她的轮廓，是她，我的王后
一片树叶越过万顷碧波千年沧桑，亲吻她的脚裸
为了看看爱神长什么模样，我扮演着诗神
她用手指轻轻划过我的眼皮，再悄悄一点
我头戴的桂冠瞬间成了王冠，在她的爱抚下
颤颤悠悠、软软的、柔柔的、冉冉新绿出
她又用手指划过我的耳畔，——鸟儿的歌唱
顿时传入。数以百计的她们从四面八方返回
我听到了天空的颤抖，还有飞鸟们抖动翅膀的动静
甚至地面人们挪动的脚步声，小蜗牛触角纷纷伸出
以及高山上植物绽放的乐章，絮絮低语时流下的泪
当欢乐女神打开了她云端上的半拱形的瑰丽的宫殿
用手指弹拨七彩的琴弦，整个天空为之嫣然
把与爱神汇合的我遮蔽，“虽九死其犹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