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水域
翻来覆去的水流像睡不着的身躯
去年的花今年又见到了
那只蜻蜓,还嚼着似曾相识的蝇
一次比较深入的潜,戳穿了河流
河底四射的砂石如推拿
半两之轻,生擒了一生的疼
闭着眼都能看见的还是光腚
上面的青痕也认出了我
江湖这些年,早已一丝不挂如它
唯羞,不是一手就能遮得住的了
沉静的殉情者,暗暗垫高了河床
伤口里滚入的砂粒尚未成珠
流泪的故事经光阴稀释之后
像冰激凌一般爽口
唯一的抚摸,给了淤泥里的纸船
那份简单、纯粹,和不被看好
◆在小镇上生活
一条唯一的街道,走通,十分钟
街两边,商铺挨着商铺
买一盒烟,一袋盐
周围的商铺都在看
农贸市场上,鲜的,嫩的
水灵灵地叫卖着。猪,牛,羊
各挂一排,它们都没有见着今天
我买回来一只牛头,一只羊头
两双圆睁着的眼睛
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把头放在不同的锅里,并且
没有粗暴地挤掉最后那滴眼泪
让它原汁原味地留在汤里
包括刀子捅进去时的痛苦与绝望
一些姜末和葱花,祭奠似的抛撒入锅
泪里的咸,鲜了整锅汤
晚上日记的时候,我在它们的忌日上面
加了一个方框
◆拾级而上
拾级而上,这雾,轻了又轻
像娘的脚步
南屋的小妹,十五了,挂起来
就是一枚月亮。我离开那阵,她小
哭的样子,在日记里能找到
而独自走在山路上的我
比她的哭,好看不到哪去
垭口那棵树,这些年没怎么长
绕开石阵深入另一寸土壤的过程
我没能参与,娘参与了
娘走的那年,爹也差不多跟着去了
会凿石造阶的爹,吹破的箫竖起来
就是一片竹林
作为一种倾诉,更是一种支撑
针线活一直不错的娘
一针一线地缝补着那些残破的箫声
还把箫声里面的疼和忧郁
说给周围的星星听
从萤火虫绿莹莹的洞口
看着我爹,看着忽闪忽闪的旱烟
成灰,忽闪忽闪的泪,在夜色的边缘
成为露水,是万里之外的我
作为人子唯一能够做到的
◆新年的钟声敲过之后
新年的钟声敲过之后
步出小院,引线残留的几只鞭炮
被年拋在一边
斜对面的门和窗,今年还关着
一副无人问津的模样
极像一大一小两只干瘪的乳房
外出的主人,在城市的旮旮旯旯
拾着东张西望的荒
无缆可系的木桩,锈迹斑斑
午夜的风
轻易就抵达了骨头
天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鸣
冻得硬邦邦的响
咯得鸟儿喳喳喳直叫唤
这幅年画,我只贴在诗歌里
溯河而上,未冻的水
开着素白的花,被舀进桶里的那几瓢
在天空荡漾
早该修补的木船,因我的走近
而暖和了不少
◆史二娃
一次闲聊中无意提到你,不料
你竟在四月匆匆而去
四月是个多事的月份,另一个
叫做廉云的朋友
也把它做了墓地
虽说死,谁都不能逃避,但我
还是凉了半个身子
你二人的享年加起来
还够不着一个古稀
独自面对那几页雪白的墙壁
数着输液瓶泪水般的点滴
就像数着最后的分分秒秒
这样的时刻不能没有我
你就这样忍心
你就那样走了,脏器给了别人
活在别人体内的兄弟
依旧弹唱着硝烟中美丽的间隙
你走得轰轰烈烈
也走得太过悄悄
来不及经历的岁月兑换成坟头上的草
寥寥几只乌鸦的啼鸣,不足以安魂
谨以小诗祭奠,并且
署你的小名
◆中秋无约
中秋无约,约了一块靠近你的松树林
知我的晚风轻轻地过去
飘落的松针把月色扎出浅浅的夜曲
你没在你的家里,窗户上的黑,像月夜的痣
我把没有你的这间房子,用烟味绕着,熏了又熏
你的味道还是很重,像一种氛围
有昆虫蠢蠢欲动,松针与松针之间的月光
有几缕已经有了弯曲,像你门前的小路
早已不堪重负
一粒寻找温暖的尘埃忽然掉进眼里
一边轻轻的揉揉,一边用泪水为它洗洗
它的出来比进去慢了许多,像我离开你
月光很浅,能涉过今夜而不湿的人
并非比比皆是。中秋无约
约一块靠近你的松树林,这秋味,你懂的
◆无题十四行
山脚下,蛙声越来越密集
一池孤独的水
终于盼来,这一会儿的浑
月光如洗
有人影的月光出奇地安静
你选择的时间里有一块规则的晕
其中的晃动,带着格律
空旷的四野如壁一般矗立着
月光伸进鼠穴,看见伸手不见的五指
旮旯里的鼠崽崽们
恣肆地啃着我们的故事
未完成缝合的伤口尚在自愈着
雪花迟迟不至
是在等待疼痛蜕变成梅
◆小舅
长跪不起,眼泪砸在地上
成菊花形状
小舅没了,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到
高中的时候,小舅
每周都会给我一些零花钱
带我下一次馆子
总爱往寂寞里哼曲子的小舅
在我的日记里呆的时间最久
一炷香,沿天梯缓缓而上
以袅袅之轻,摇晃着一个县城
我的缺席是你最不愿看到的
不肯闭上眼睛的你,给足了我余地
深一脚浅一脚
天空的雨水,脚上的烂泥
我迟到的跪没有影子
纸灰在雨中,斑斑点点
蓄满悲伤的天空不能再低
也是这样的天气,你拉下老脸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把我犯的那事给摆平了
那恩,乃羊水之于胎儿
子宫之于生命
进屋的时候,你比平时安静
安静得没哼半句小曲
◆大山里的秋天
蹲下身子,一塘溪水,瞬间成为一篇秋辞
真不忍心伤了这静美,汗水却蝌蚪找妈妈一样
亟不可待地投进水的缝隙
浸泡之后的毛巾,被拧出一长串动静
洗个脸的功夫,大雁没了,偌大的山谷
硬是装不下一句长鸣
用搜集到的尘埃,在石崖上
为自己寻了个活法,孤苦地开过之后
又把自己还给了尘埃
千年不哑的嗓音来自蟋蟀的肺叶
我一样胆怯的小松鼠
仿佛一直在寻找时光
一路尾随的霜叶,竟然先于我
入了自家的院子,枝头
◆旧照片
我居中,是唯一没有笑容的一个
父亲的怀里很暖和
而我腹中空空,一直叫喊着粮食
那个年代不知怎么了
照片之外,小河的水,最深处
齐腰。槌衣棒的声音
在黑白胶片的一角,颤巍巍地
冒出一点点嫩芽
我的眼睛一直看着别处
口水悬而未落,但摇摇欲坠
从没见过如此硕大而晶莹的口水
也无从知晓
那份透明里放着一份怎样的美食
照片中的亲人,前前后后都走了
他们剩下来的粮食
喂养出几行小诗,这诗
被我一直当饭吃
◆无题十八行
飞扬的柳絮勾勒出风的大致轮廓
在粗糙的旷野上,我想着
细嫩的过往
但凡有一片云经过
都想去躲一躲的太阳下面
是早已出窍的焦渴
想一条河流,想一滴远方的水
成语里记载下来的那片梅林
女人的身体,夜半的泪
我被自己的尿液救活的时候
你旁边的冰激凌
像达利的油画,一半完好
一半瘫软无力
肢解自己,成一次次钟摆
简简单单,来来回回
血肉喂养的分秒使岁月红润
而对于我这样的早秃者,一根未脱的发
便是温情
◆写写妻子
坐在床边,看你醒来
眼里的睡意歪歪斜斜
喜欢这个样子的你很久了
喜欢掉过头去接着睡,把背给我
把早晨安装上一个窗子
隔着帘子的晨光欣赏着你的起伏
这个周末
多睡一会儿吧
这个家没你,如河里没水,锅里没米
青春连轴转没了
凹下去的皮,匆忙间又翻起
皱巴巴如缩水的衣
孩子老想视频你,视频一次哭一次
你的妆也太业余了
他看出来了,但没说出来
他就是在这看与说的拿捏中
由男孩变成了男人
◆一堆远离河流的沙子
一堆远离河流的沙子
经你一阵摆弄
很快
成了一个院子
没有篱笆
没有高墙
随意出入的是阳光和水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而你
只专注于这堆
远离河流的沙子
一排忙碌的蚂蚁
一双肉嘟嘟的手
一堆远离河流的沙子
就这样充满了我的午后
南也,原名李治楠,男,63岁(退休)
联系方式:(615000)四川省西昌市建昌西路225号宁南干休所
电话:138814818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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