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寄自太阳城

父亲，村子里怕已满是呼男唤女的声音了
        温情的炊烟袅袅袅袅地融进晚霞
你扣上爬满喇叭花的鸡场门
        走来，依然高擎着村里首富的宏愿吗

或许你把烦躁的烟锅在山石上磕得叭叭作响
        心头笼罩着黄昏一样茫茫苍苍的失望
或许你登上山岗让目光穿过那片桦林
        借山风传播你一声声悠长的怨恨

可是父亲，我是爱你的爱你的呀
        理解你摔碗砸锅的气愤
那天，当你被沉默的山峰碰出火星转身离去
        我草茎般的眼睫立刻被泪水浸润

我深知那个古老的诱惑多么真实而有力
        祖父的祖父坟头上至今草色如新    父亲啊
阳光正好，不失时机地建筑山民的骄傲吧
         我多想为你古铜色的肩胛遮一片绿荫

可是父亲，二十岁的年龄充满神奇
        蓝天高远，在血管里扇起汹汹涌涌的潮汐
当报纸之舟载来八百米地底的呼唤
        我稚嫩的翅膀就开始轻蔑峰峦叠嶂

推开母亲的泪眼你微微佝偻的脊背
        子夜我一步一回望地走出山村    从此
咱家的鸡场，少了儿子刚劲凝重的剪影
        煤城多了一名生龙活虎的矿工

险些被贫困击倒而又粲然开花的父亲啊
        理解儿子的选择原谅儿子的忤逆吧
在为祖国繁荣而征战的英雄纪念碑上
        我渴望，写上我们大山家族辉煌的姓名
 
                深夜 在井下

偶然闪过的光
提示着
生物钟的节奏
提示着

在掌子头的前方
黑得不能再黑
闪闪烁烁的街灯遥远
头灯照不到的角落
暗得不能再暗
没有舞厅色彩缤纷
这里是
真正的夜

一点光明
必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煤壁欢呼着倒下
激起青春群有力的剪影

运输皮带刚想迷糊
手锤立刻高扬叮咛
有巷道里威武的夜
才有
中原煤城里夜的斑斓

矿工老赵的九月新闻

他们穿一身蓝色工服
左心房部位有一个企业的徽标
那是一轮太阳    照耀
耸立着的煤矿井架

向远去的同伴扬起手
约好乘18路公共汽车
到熟悉的小酒馆
小酌几杯
然后按按鼓囊囊的口袋
按按银行里女营业员的笑容
无拘束地打闹
不理会路边惊奇的目光

老赵的三十年都丢在田野里
村头池塘旁的柳树
拂过新娘桃红的面颊
夜空中的繁星数点
一次次燃起一次次熄灭的希望
栖息在树梢上的夜鸟
偶尔发出一声叹息

穿过车水马龙来到矿山
井下综采机的轰鸣
成为一天中不可或缺的音乐
当主席台上的红花
激起掌声一片
矿院里的楼台亭阁年   开始
演绎人生精彩的情节

空闲的时候肯定想起乡村
想起红缨飘飘的玉米林
永远弥漫着的青春味道
想起锄头挥舞出一身热汗
水灵灵的村姑，用一方甜蜜的手帕
拂去满身疲劳

就把责任田丢给有点驼背的大哥吧
新房看过
那是一套叫做经济适用房的
不如老家宽绰

今晚，几杯辣酒下肚之后
有一个高喉大嗓向世界宣布：
明年这座城市
将新添一个三口之家

方月亮

其实有没有夜风都无关大局
天阴天晴都无关大局
当他披挂沉甸甸的自豪
乘着那艘潜艇
从地平线下探出头来
第一眼寻找的　就是
这块金黄金黄的方月亮　就是
这方有滋有味秀色可餐的小窗

方月亮里的嫦娥清清亮亮
你矿工的妻子呀

婆婆惦记着黑黑的巷道里亮亮的儿子
你惦记着亮亮的矿灯下黑黑的丈夫
从幼儿园或医院或家属工厂赶回
把一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鱼捉进晚餐
宝宝的惊奇立刻撵走房间的沉寂
然后挥动柔软的歌谣
　　送红足球小海军嬉戏于绿草地 
然后取出一团毛线
　　让弯弯钢针编结密密的思念
然后婆婆望你一眼放心睡成湖泊
然后让丈夫丈夫丈夫海涛一般
在耳边喧响
窗前
　　坐下一个草绿花红的等待

只要能抵得住感情的暴风雨
他就永远热情如烈火豪放如大江
光明如潮黑暗如岸的巷道根本不算什么
每天一个深呼吸潜入八百米深处
在你甜甜的情意里奔走
于是　随着你的脚步
　　黑暗便一排一排退去
　　芬芳便一阵一阵涌来
寂寞顿如悄然无语的国光苹果
穷凶极恶诡计多端的事故
忽然变得小丑一般浅薄可笑
于是　每天都有
　　沸腾的一座高炉
　　丰饶的一片田野
铆亮他单调而艰辛的生活

清清亮亮的矿工妻子呀
金黄金黄的方月亮

风雪无妨雷电无妨雨雾无妨
只要穿过那片黝黑的白杨林
忠贞的你　笃定
亮着亮着亮着亮着亮着亮着
谛听熟稔的旋律　酷暑
便有梅汁酸凉西瓜沙甜从里面跑出来
站在路边　严冬
便有炉火暖暖热汤辣辣从里面跑出来
站在路边

矿山很美好　家属区的位置很美好
方月亮　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生动了煤城夜色
甜香了煤城夜色
在春夏秋冬的旋转中　夜夜
都有男子汉的步伐急切地敲击大地

金黄金黄的
　　方－－月－－亮－－啊
在你的柔辉里
小城一天天丰腴
中国一天天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