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说回家打谷子，我很诧异
家里已经多年不种稻谷
我也多年不使用扁担和箩筐
再不使用，肩膀会忘记了负重

大伯准备了许多蛇皮袋子
准备了几把划镰，还有戽斗
我准备了一些回忆
才上高速，车就跑错了方向

2
从大兴收费站掉头，直奔三角田
这丘苗王湖周边的名田
因形状而得名。田中有一口泉眼
天大旱时，它的内心仍然湿润

善良的三角田，能打十六七挑稻谷
曾是养活我们一大家子的生命田
曾是我梦中梦过的
我多次诗写过的
一丘田

3
田里的稻子，和多年前一样
白露过后，便列着队等待铁的光芒

今年的稻穗似乎又比以前更加金黄
三弟四弟一边割谷，一边拍照

大伯和父亲却打得格外认真
一扬一落，饱满的谷粒
在戽斗内侧
每撞一下，山就喊一声疼

4
白露后的阳光，仍然火辣
我的脖、肘以及小腿开始发痒
我握紧划镰，划，划，两棵一手
挺立的稻子，应声而倒

精神的征伐战胜了肉体的不适

突然起身，感觉天地倒转，摇晃
我趴在田边，像饿极的婴儿
不停汲取大山甘洌的乳汁

5
大伯说，这样的阳光对稻谷才好
今天还没变黄的，只需一夜
明天就全部成熟

我说，阳光照进稻田，谷粒会
一夜变黄。阳光照进心田，人心
会一直向暖

6
大伯单身，是父亲唯一的弟兄
上世纪癸巳年生人，犯腰疾
大伯养牛，帮助邻里犁过田
鉴于荒芜对于农人是一种酸楚
众邻用多余的秧苗插进了三角田

在三角田里自然生长的稻子
用自己的顽强活出了精彩
大伯兴奋地告诉了父亲
父亲告诉我
我又告诉了三个弟弟

7
下午，沿着新修的产业路
我带三角田里的稻谷回家
做健身教练的三弟和做教官的四弟
将这些稻谷从后备箱抱下车时
老伯妈说，这年头难怪年轻人都长得高
稻谷归仓都不压在他们肩上

一旁的竹篱笆突然冒出来
亮出大红的标语说，时代不同了，看——
这片菜园，马上就要变成广场了

8
太阳落坡之后，我才收起划镰
坐在石头上洗脚
月亮刚好从山腰爬了出来
照着人间的八月说今天十五

我顺着月亮的话，对着朋友圈说
此刻。看到此月的人中秋安康

9
月亮，很快爬上了更高的山顶
照耀着二弟从县城赶了回来
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乘凉，发祝福
听歌，抢红包，我看《伟大的转折》
而稻谷在堂屋安稳地睡着了

经历了一辈子日晒雨淋的稻谷
终于放松了，它安静地等待
去除躯壳，向人类交出洁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