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坤的诗
何晓坤
◎ 在十八先生墓
从右边侧门跨进一步,我就到了明朝。
两旁的松树和柏树,肃穆而庄严。
铺路的石块,被风雨洗得太白
看上去,已经没有石头的颜色。
高处的祠堂和摩崖,总给人
喧宾夺主的错觉。忠泉的水是不会停了
人们都说,上苍的眼泪还没流完
人间就还有热气。一个王朝
就这样藏进了一个土堆。一个王朝
留给我们进出的门,总如此狭窄。
就像眼前这座小小的坟茔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真的只能
安放十八颗人头。如果放进十八具肉身就过分拥挤,过分闷热。
◎ 大江在侧兼致张执浩
一个不敢触碰江水的人
在江边行走,需要一点
俯视悬崖的勇气。我没有恐惧
但在栈道和石刻游路上,我真的
轻得像一片破了的云。一缕江风
就可以将我吹成筛子。
鱼腹中藏有宿命,波涛里尽是韬略
而我的身体装不住水,也装不住
传说和梦想。此行注定成空。
大江在侧,披头散发的老男人
2296年前,选择了投江
今天,他只愿意做一个
生养众多小美女的
披头散发的
老父亲
◎ 景观向日葵
郊外最为开阔的土地上
有片景观向日葵。它们高矮一致
花盘大小一致,花色一致
更骇人的是,它们低头的角度和神态
也惊人地一致。
毫无疑问,这样的向日葵极具观赏性
特别是当被大面积种植后
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和视觉冲击力
不是壮观、震撼这样简单的字眼能概括。
而我纳闷的,是什么样的力量
能让一种植物的生长保持如此高度一致
讲解员告诉我,景观向日葵经过严格的培植
基因已成功变异。只供观赏
不能食用,也不能药用
到了秋后,头颅就会被砍下来
作为来年的种子
◎ 南片区文化公园晨景
沿着公园外圈慢跑或快跑的
大多身在壮年。他们的身影
在晨光中异常轻盈。
南大门广场上,音乐声很大
跳交际舞的这群男女
神情非常专注。我猜测
昨天夕光中神秘消失了的告白
他们不见得是同谋,但已
深陷其中。而东边公园门口
一群老态龙钟的人,正在
疯狂地抖动身体,他们的躯干
在抖!脚,在抖!手,在抖!
浑身都在抖!好像从头到脚
藏了太多的灰尘。
我在公园深处漫步
没有目标和方向。鸟在枝头鸣叫
蚂蚁在草根爬行。阳光洒下来
草叶上的那些露珠,正在
慢慢消失
◎ 在石牌战役纪念馆
没想到,这么小的房间
装下了这么大的一场战役
钢盔和刀枪的摆放,怎么看
都像橱窗里焙干了的花朵。
我来到这里,要经过一条迂回通道
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见了
黑白照片中,一个老男人
瞳孔深处和耶稣一样的亮光。
此刻,一个美女举起了枪
她的姿势非常迷人,像演电视剧
这导致我一直未能看清
她的枪口,指着的是哪个方向。
那年出生的人
现在应该七十五岁了。年过古稀
不知还有没有清晰的记忆。
◎ 第二拳
小时候挨揍,总是咬紧牙关
双手抱头,蹲在墙角
承受住雨点般的拳头后
再等最后的一脚,把整个身躯
踢出原位
他是我的父亲
从小逃亡与躲藏的人生际遇
让他只掌握了这么一种
与我的沟通方式
三十岁那年,我再次挨揍
肢体习惯让我又一次双手抱头
蹲在墙角。第一拳狠狠地落了下来
当我做好准备迎接第二拳时
却迟迟没有动静。我偷偷向上瞟去
见那只拳头停在了半空。看得出
刚刚落下的这一拳,他比我
还疼
◎ 有些血的流出你无法看见
流到体外的血
教会了我悲伤和怜悯,也教会了我
疼痛和珍惜。而有些血的流出
你永远看不见,比如流到内脏和颅内的血
没有丝毫踪迹,却瞬间夺人性命。
还有一些血的流出,也没有丝毫踪迹
它把剧情拉得很长,之后一滴滴
渗进,时间的血管里
◎ 不是所有的液体我都能读懂
通常情况,我能读懂海
能读懂海平面的辽阔,海平线的旷远
能理解海拔之上的高不可攀,也能想象
海面之下的深不可测。以此类推
我也能读懂水,能读懂止水之静
流水之泽。但不是所有的液体
我都能读懂,譬如一滴泪的下面
盖住了多少隐忍,上面
结出了多少疤痕
◎ 此岸和彼岸
流水让世界有了空间和距离
有人因此想到岸,想到摆渡人
光阴设置了许多谜局,此和彼
从此陌生,成为相互的偶像
流水从来不语,风是知情者
同时也是谨守谜底的人
寻找和突围开始抱团取暖,成为
欲望和梦想的证据,渡和被渡
有了最为高贵和华美的理由
偶尔,此岸和彼岸也相互为敌
此岸咬牙切齿的时候,彼岸
通常都在装憨
◎ 太液湖记
“水映青峰岚是玉,阁有书声月洗尘。”
当我写下这样的句子,太液湖的中央
就多出了一幢阁楼。阁楼的前面
有了回廊,那是神和时间的通道
后面是渡桥,渡历史和迷途的游魂
太液湖就这样被截然分成了两半
而我真的很难分清,哪半是当下
哪半是过往。只是430年前的那弯清月
依然悬于水里,依然在风中摇晃和模糊
430年前的魂魄,也会从尘土中冒出
他告诉我们,太液湖是一面镜子
照高山,照浮云,也照妖孽
◎ 非洲大草原
狮子是王 老虎是王
猎豹 豺狼 山猫 鬣狗
也可能是王
凡有獠牙和利爪的贵族
都应该是王 这些庞然大物
每天都在非洲大草原
举办血肉模糊的欢宴
令我惊奇的是
王总是越来越少 甚至濒临灭绝
基于这样的庸俗想法
如果我来生非要转投非洲大草原
我还是情愿做一头野牛 斑马
麋鹿 羚羊 或者麂子
甚至小鸟 抑或蝼蚁
◎ 取经者
他坚信声音,能改变世界
同时坚信,瞳孔里藏着春天
也藏着森林和鸟。
他一直在说,只有流水
能洗净灰尘。只有云朵
能托起宫殿。
一个名字就是一个牢笼
哭声和眼泪,是唯一的钥匙。
这个一直迷路的人,突然间
取得了真经。滔滔不绝地传授
读心的技术。
他像举着一轮太阳,走进我们
我似乎已被他征服
开始和所有倾听者一道,安静地阅读
这部无字的经书。
◎ 黑夜堵车即景
正常行驶的车辆,在夜色中
突然减速。接下来的事情
不说你也知道,一辆接一辆的
各色车子,开始在夜色中
一动不动。
与阳光下的堵车不同
黑夜里的堵车,自带恐怖成分。
初始,成千上万的车辆
都不愿熄火,成千上万的车辆
都不约而同地保持车灯的光亮
有的不时鸣笛。他们用声音和灯光
诉说自己的存在。
时间让所有的事物趋于合理。
灯光很快熄灭了,号声没有了。
那么多的光亮,一下就习惯了黑暗
那么多的声音,一下就归于寂静。
这个夜晚,所有堵在路上的人
都是知情者,都一言不发。
我是其中的一员,一样一言不发。
◎ 藏在金属光晕里的人
无处躲避的人,将自己
藏在金属的光晕里。天空很空
天空下的摇椅,虚幻而令人恍惚。
他至今没有想好,眼前这张红木桌子
是叫香案,还是茶几?
只是各种物件的摆放,都有深思熟虑的
痕迹。“每一种美,都裹挟了那么多的疼痛
和不真实。”“我需要一个地方
躲一躲。”他似乎抽搐了一下
对,就是这一刹那
在金属的光晕里,他发现了自己
锃亮的金属,严严实实地
包裹住他的影子,清冷而温馨。
他迅速端坐下来,仿佛遇见
前世的自己。他很快便向人间
发出一条信息。
他的抽身非常果决。事实上
他灵魂深处,一直有两把
空空的椅子,至今没有
任何身影。
◎ 渐渐远去的红
最先占据瞳孔的
是无边无际的红。鲜活的红
从四面八方,将我罩住
那时我有足够的勇气,和世界
一起燃烧。也有足够的假设
将自己一次次化为灰烬。
这鲜活的红,每经历一次
它就一点点减少。每经历一次
它就一点点远去。
直至现在,从视线中完全消失。
(内容选自《诗潮》2019年第8期)
何晓坤,云南罗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蚂蚁的行踪》、《灯花盛开》、《映像罗平》(三人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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