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水滴
——漫谈现代禅诗十二家
作者:李艳敏
一滴水怎样才能不干涸?佛说:把它放到大海里。
我说:一个真正的现代禅诗者,就是一滴青荷上的水滴——饱满,透明,晶莹,反射慈悲的光辉,凝聚智慧的力量,以诗来彰显人间的生死常态。
一粒种子的成长,除了自身的努力生发外,还需要外在的各种机缘。世间万事万物无不如此,这本诗集从酝酿到成型经历的漫长过程,也同样证明了这样一个原理。目睹现代禅诗派从形成到鼎盛,再到如今的惨淡经营,我常常感慨世间无常的威猛。2000年以来,现代禅诗发起人和组织者以网络为主要手段聚拢来的诗人们带着各自的期待和愿望,或加入,或留下,或离开,或去而复返再去再返,或干脆一去不回。还叫悟空、石洞里的风、九华山人、昌政、何兮、星儿叶子、三分山——这些论坛上曾经一度为人熟知的网名,如今在各自的生命归属地以另外的姿态和形式继续着他们各自的文字行旅。与此同时,八期的《现代禅诗探索》丛刊上面也有很多诗人如流星一样迅速划过。而南北、古石、碧青、也牛、奥冬、冰河入梦、图书拥百城(我更喜欢他的真名欧阳白云)、石上硫始终是现代禅诗派的核心力量。这两年,胭脂茉莉、林荣和曹红燕的加入进一步充实了女性现代禅诗队伍。这本“十二家”也不过表明了这一类别族群在众声喧哗的当代新诗坛上独异于众的信心和勇气。
现代禅诗派在网络中自然形成,至今作为流派的活动也已经将近10年。每年的现代禅诗探索丛刊在主编南北的主持下,以网络选刊为本,在资金匮乏、人员流动、基地频换的条件下勉力维持着一年一本的出刊计划。归根结底,丛刊的出版和印行发售和现在这十二位成员的努力和坚守分不开。出一本同仁诗集,是现代禅诗流派同仁几年前就发下的共愿,然而这一共愿却迟迟未能付诸行动。在出版速度快捷的当今社会,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流派的发起者南北先生和骨干成员碧青、古石、也牛、奥冬曾经就此事讨论过不止一次。但当水源或空气或阳光不足的时候,幼苗无法顺利成长。如今,在也牛先生的大力推动下,十二位同仁的诗篇在短时间内汇集成编。作为现代禅诗研究会中一个游走在边缘且时常开溜的名誉会员,我对这个团体是充满感激和歉意的。感恩这个小家,10多年前给了初出茅庐写作诗评的我以各种赞誉和鼓励,坚定了我在诗歌批评领域继续前行的脚步。如果不是南北先生的发现,我那些带温度的文字仍将在不知哪个角落里沉睡。如果没有青年诗人何兮的提议,《走进内心的现代禅诗》也不会公布于世。就这个共同的“家”来说,我曾经一度偏执地以为流派团体容易束缚诗人个性的发展——实际上也确实存在这样的诗歌现状——但从事实来看,现代禅诗派并不拒绝真正有创见的禅意诗,也不介意偶尔的意见相左。我们欢迎有一定悟性和灵气的写作者,欢迎成员间不同观点的相互激发与辩驳。在我看来,这一流派最大的意义是给现代禅诗者带来了精神上的归属感。形象地说,现代禅诗派是一条缓缓流过岁月的小溪,这十二家诗人就是从不同的青荷叶上跌落,最终汇集到小溪里的水滴,带着各自的前世融入这一世浅浅的光阴里。比起其他语言文字来,汉字这种象形文字本身就带有强烈的诗意。而汉语是一种讲究韧性的诗性语言,绵软醇厚,有回味不尽的温度和纯度。以汉语为母语的现代禅诗不是高于尘世的无字天书,是在人间烟火中淬炼出的文字般若。这十二家诗人以诗为媒,在文字间给蒙尘的心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家”。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不但有了自己的个人诗集,也在其能力范围允许之内,不遗余力地在当地诗界为现代禅诗摇旗呐喊。在我看来,现代禅诗作者在生活和写作中习禅,有所规避,有所执著,也有所抉择,有所舍弃。他们在诗意的文字表达中暗藏语言的机锋,取材方面自由灵活,善于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作品具有禅茶一味的清正和雅。
南北的简约六行体现代禅诗干净、含蓄,将其生活经验和创作经验叠加起来,形成一种大而化之的韵味,语感上带有对嘈杂世声的缓释力。静心读来,其内在的明莹和轻轻放下的自得自然流露。在他唯一的诗集《清贫内部的花朵》中,《不修禅的竹椅子》《布谷》《苹果》堪称经典之作。
碧青作为现代禅诗流派最早的成员,既有实际的创作成就,又有一种宏观大度的理论眼光。她的家乡情怀诗大气、清新,具有一股水的浸润和融合力,宛如绕过巍巍长城、层层燕山的河水,带着母性的温润和包容,生硬干涩的北方因此在她笔下获得一种别样的生机。《托钵的女子》布施着清水,《时间的清水从不睡眠》以水象征时间的变动不居,《夜色,不染万物》同样透露了来自静修中的生命体悟,从这类诗题即可见到其自足自适的写作状态。
也牛倾心于灵性的聆听,诗集《莲子初啼》《只手之声》先后收录了他锤炼出来的诗语真金。其诗练达、醇正,诗作从丰富而厚重的实际生存体会中来,具有直击语言岩层的穿透力。在“我的农家院”里,“秋天静得只有霜/能听见”,遍布爬山虎的秋日小院那宁谧的氛围无需多言(《爬山虎》)。他还能从一只注满雨水的空陶罐中听到“呱”的生命之音(《空鸣》),《春来》是诗人从普通春景得来的禅思:桃花汛期,纷纷赶来的水中之鲫,如同妄想着色尘的凡夫俗子,贪恋着一池春水和两岸桃花。这首诗言说的是春,暗讽的却是世俗中无法拒绝声色诱惑的饮食男女。他可以把给佛灯添油的老尼姑当作祖佛,而把蒙尘的佛像当作凡夫野老(《山寺》),也能以“泉眼看世界”,得出“大大小小都是净土”(《山泉》)的至理。
古石同样是个善于体物的智者,其诗的禅意就来自不动声色的冷风景中,称其“蚂蚁诗人”可谓名副其实。《空旷》收录了他大多数的景物观察诗,这些诗歌意象细密而集中,属于他的火车、蚂蚁、云等常见物象组合成一组组分解开的慢镜头,体现了作者历历分明的生活常态,和渴望亲近自然的人心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的诗于无声的画面感中能给人带来一种身心的安宁。他注视一只蚂蚁的来去,注视晨光中的一匹马,注视一点一点消融的雪花,注视月光与火车、飞鸟与牛的行为变化。能做到如此细心观察的诗人,也应该有着一定的禅观修习功夫。
奥冬一直在努力把微型诗和禅诗合二为一,他对长篇巨制不感兴趣,却习惯了从三言两语的诗语智慧中寻找灵感,其代表作《下棋》即此类作品。他的同题互文诗善于发掘或翻新他人诗句,诗人的自我隐身在词句中,形成一种极具启发意义的内敛力。《千潭映月》是他去年的一本新诗集。这本诗集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把启发自己诗歌创作的源头也附在每一首诗的后面,其诗来处清晰,顺着他的手指,我们看到了那轮明月就在晴朗的夜空下。这种互文性写作启示我们:不同的文本皆可为我所用。
此外,图书拥百城(欧阳白云)的寓言哲理诗有一股伸张力。冰河入梦黄春祥的诗具有节制力。石上硫在执拗于佛禅的同时还带着温和的包容心与审慎力。
而以碧青为首的当代女子禅诗也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碧青、胭脂茉莉、林荣、曹红燕等几位女诗人在碧青建立的中华女子禅意文学群中交流互动较多。她们怀着善意和悲心熔铸属于自己关于人生和世界的禅修诗。林荣的虚拟剧情诗细腻、知性,有着鲜明的建构力和可塑性。她宛如一个高明的导演,精心设置情境,结构故事,塑造形象,阐释她所理解的禅意生活之所在,《零度明月》是其代表作品。近来她的诗作拓宽了表现题材,但仍沿袭了此前惯用的隐喻和象征,赋予笔下形象更多的禅观内涵。曹红燕的观心悟道诗清净婉约。《冬雨中的波斯菊》把波斯菊花瓣上的雨滴比作“行者在一朵花上挂单”,从水的无常想到了行者的不住,禅意自然显现。胭脂茉莉的诗带着一种古典风和魅惑力,语言润泽而唯美。她选材的大胆和在意象经营上的努力是显而易见的,《入画》一诗堪称其代表作。当然这十二家是现代禅诗派成员,尚且无法代表当代禅诗的总体风格。但多少能够展示出作为一个流派的诗风。他们共同致力于现代禅意诗探索,为这一共同理想而写诗。
从缘起性空的观念来看,所谓菩提,所谓明镜,都只是世人心相的呈现。而所谓禅,所谓诗,所谓现代自由体,也不过都是外衣,其内核还是当今现代禅诗者一番红尘里的因缘聚合。至于其后续的生命如何,如南北先生所说,我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以佛法而言,尽力而为是有所执,顺其自然又是有所不执。在有所执中还能有所不执,该不是某个人的禅修行为,而是一滴水在人间必要的呈现方式。单独的一滴水,虽然很润泽,很圆满,也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但在具体功能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有众多的水滴汇集到一起,才可以形成一股力量。当代禅诗不必提倡,也不需要吆喝,自有一种安静,吸引着为数众多的人来读和写。
2019年8月4日星期日草成于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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