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苹果

红苹果，沿着抛物线
一个一个
落入西山

好贪吃的西山啊
就这样吃掉了青春
吃掉了红颜

唉，要怪就怪
我们这双虚掷的手

2.草民

风来了
它就跪下去

雨来了
它就哭下去

牛来了
它被啃下去

火来了
它被烧下去

它用绿喂养着空气
它用脚保护着土地

它是背景，它是兴替

3.一只小青虫

一只
小青虫
爬到叶的边缘

试探着踩向未知
下坠的一刻，咬住
一根细细的长丝

不惜把命运悬空
独辟蹊径

4.十指扣

我的手指
插入你的指缝
轻轻
杨柳梳着春风

手与手相碰
递过去的心儿
怦怦

在你的掌心里
我甘愿这么小
低眉，羞涩，打着朵
在叶的柔波里
荷甘愿这么小

被扣住的小时光啊
慢慢，美妙

十指扣，岁月绾的结
没有打开的钥

5. 小麦

和牡丹的盛名
相比
牡丹果又黑又小

而人们赖以生存的小麦
它们的花
几乎看不到
这多像它们的主人

6.狗尾草

小路边
篱笆旁

该绿时绿
该黄时黄

风来时，就舞
雨来时，就唱

名字不太高贵
却从未夹过尾巴

7. 一株老柳

村后有一条河
河边有一株柳

它是奶奶篮中的菜
奶奶走后
插一枝在她的坟头

它是女人们纳鞋的凉亭
它的柳枝
多像一根根麻绳
好把远方的游子
捆回夜深的梦

它是孩童指间的笛
哆来咪，哆来咪
它的歌声简单嫩绿

它下垂的姿势
像春天的雨
它萌动的叶子
像春天的雨滴

如今，它老了
常常在河边
钓往昔

8.洗衣

用手搓，用棒槌
用肥皂，用清水

不能容忍它身上的污渍
努力使它变回最初的样子
白的像云，鲜的像春，红的像玫瑰

一次次被污染
又一次次代人受过

9.一株野蔷薇

一株野蔷薇，准备好了花
也准备好了刺

一只小海螺，有柔软的躯体
也有坚硬的壳

一只小蜜蜂，辛苦酿蜜
也保留了蛰的权利

尽管如此，它们对人间
仍报以满满的善意

10.落叶

要抖落多少强加的雨水
和
扩张的欲望

才能
蜕去沉重的墨绿
乘风飞扬

一身轻
一身黄
一身阳光

11.瓶中花

被一双仰慕的手
牵走

用琉璃
盛满最清的爱意

更无风雨
更无侵袭
在如水的目光里沐浴

有时，爱
是一种美丽的伤害

12.风来时

风来时，花动
雨来时，叶动

你来时
我的花，我的叶
都一动不动

花心里的露
深深，颤动

13.心

再小点就好了
那么，你，就装不进去

再大一点就好了
那么，就很容易地把你放弃

恼人的，不大不小的心
正好把你卡进去

14.雨

春雨，播绿
秋雨，割黄

到了冬天
经历色彩的你
变得如此
素白

15.落花

向东风而开
润春雨而泽

笑就笑了
飘就飘了

一生只与时间为敌
何来的悲剧？

16.初夏

杨树叶子
都在
哗啦啦地唱

有巢的，那棵
唱起了好听的儿歌

17.雨痕

雨滴
滑过玻璃
留下一条长长的
痕

那是因为
你我的心
沾满了
尘灰

18.蔷薇

我用手指
拽住
你的衣衫

你认真地
掰开
一丝一丝的
牵念

我只好，用
花香来挽

19.想念麦子

麦田从不欺人
你用犁耙喂进汗水
它就报以多汁的麦仁

五月
小麦已深，没腰
像拖地的长裙

20.同桌的你

不记得你的好成绩
只记得你的顽皮
上课时，喜欢折纸
折个飞机
就想飞上天去

如今的你
是不是
被现实折翼
是不是
被生活打磨的样子
是不是
不敢轻易相信
是不是
容易放弃

你送我的小纸船
我从不曾丢失
只是它躲在某个角落
无处寻觅

无处寻觅
偶然间，它会驶进梦里
荡起涟漪

21.洗衣诗

把搓衣板搓得发白
把手指头泡得发白
把父亲的劳动布揉得发白
把黯淡的小日子洗得发白
把鬓角的几根发丝漂得发白

院子里的大水缸
母亲一次次把发白的月亮
请进去，又倒出来

22.小满

小麦的籽粒
一边灌浆
一边悄悄地
举起了
锋
芒

23.淘

淘豆子时
总有几颗漂上来
用筷子捣下去
依旧漂上来

漂上来
来展示自己的
干瘪与轻浮

24.那个夏天

地上的小草向天空
万箭齐发

天上的太阳向人间
万箭齐发

而
真正射痛我的
是你深情近乎忧郁的
目光

25.小麦

黏人的麦子
总时不时地用麦芒
拽一下母亲的衣裳
就像我小时候
总爱牵着她的衣角

在母亲眼里
我和麦子都是她的孩子

26.麦田里的父亲

抠一粒
捻一捻
吹一吹
嚼一嚼
一抹笑，在嘴角荡漾

此时，低着头的父亲
像一颗熟透的
麦穗

他们
互相收割，一辈子

27.在夏天

自从有了毛桃之后
桃树
就脱掉了灼灼的外衣
换上了朴素的
绿

自从有了鸟巢之后
杨树
便格外地
蓊蓊郁郁

在夏天
许多树都做了母亲
那种爱
深植在泥土里

28.蒲公英

蒲公英穿着洁白的婚纱远嫁
它的嫁妆
是一粒种子

29.风

流浪了一圈
终于回来了
穿过堂屋的木门时
吱扭一声
木门唤了它一声乳名

风，顿时小了

30.空

杯子空了，才能倒进清水
笛孔空着，才能有笛声

为此，我把心
一空，再空

31.粽子

天这么热了
我不知道
粽子，为什么
要把自己
包裹得这么紧
不惜湿透衣襟

轻轻打开
我流了泪
里面有
一块白玉
和
一颗丹心

32.老锄头

锄头变短，锄把变秃
刨了一辈子的土地
最后，把自己的主人
埋进去
再也没有刨出

一想到这件事
墙角的锄头
就生一层铁锈

33.夫妻

同一天结婚
同一天当上父母
爱着同一个孩子
在同一个墓穴里卧听晨昏

过了奈何桥
喝了孟婆汤
依然能够认出

那不一样的灵魂啊
却有着
一模一样的擦痕

34.麦浪

由青到黄
由浅到深
会生长的浪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向父亲的眸涌去，涌去

定格在
他苍老的额

35.麦子

从冰雪中走来
一直都在挺直腰杆
后来的弯曲
是为了一穗
沉甸甸的
麦粒

36.乡下女人

捆了一辈子柴禾
放入灶膛

乡下的女人
从心理上
排斥
火葬

37.抓蝴蝶的小女孩

咯咯咯
花丛中
一身红裙
飞起

格桑花
看花了眼
摇了摇
不知是你抓蝴蝶
还是
蝴蝶抓你

38.今晚

今天
晚上
下着雨

一把伞的天空
亲密
拥挤

两把伞
若即
若离

顺着伞沿儿
滑落的
雨滴

一珠
一珠
再
一珠

似断
似连

完整
又
美丽

39.喂家畜有感

喂鸡，喂鸭，喂猪，喂小白兔
食物一放
无一例外地争抢

任凭我怎么呵斥
也教不会它们排队

吃完之后
各自散去
谁也不理谁

它们不懂得一团和气
更不懂得做做样子
真是一群畜牲

40.城市的雨点

一些
轻扣着地面
一圈儿
一圈儿
又
一圈儿

一些
吹起了
泡泡

几个
炸开了
花

它们都在
寻找
土地的怀抱

城市的雨点
！！！

41.早餐

路过了三个早餐店
一位母亲
选择了第四家

不敢有一丝晃荡
一手提着鸡蛋，包子，饭缸
一手握着车把

雨伞
瑟缩着，在车篓里
躲雨

被浇透的
母亲
像一株
生长的植物

42.喇叭花

嘀嗒嗒，嘀嗒嗒

红喇叭花的声音太红
紫喇叭花的声音太紫
白喇叭花的声音太白

现在
早起的
卑微的
喇叭花
在墙角，尴尬地
张大嘴巴

43.看雨

众雨 喧哗 密集
如果我非要挤进去
定会被它们当成异类
猛捶一顿

44.又来了

早上下着雨
两个门卫早起
堵在大厅门口
车辆一律不准入内

雨中
电动车，自行车
整整齐齐

它们明白
领导又来了

45.标准答案

十岁的
缪可馨跳楼之后
警察调查

孩子们一律回答
“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46.执行

计划生育严的时候
村干部交待
遇到可疑人员
回答
不知道

大妈，你有几个孩子
不知道

47.风吹来

风吹来，湖面
一根根琴弦流动

月亮，伸出银手指
从亘古弹到今天

一只青蛙
在一片荷叶上
高歌它的爱情

此时此刻
它，就是一个王子

48.那就是爱情

他应当是一个大学生
还在被肯德基店里的琐事纠缠

墙上的分针
指到早晨八点时
他开始有些不耐烦

这时
一个女生
站在他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
目光恢复了平静

女生上前
轻轻，为他整了整衣领

49.深夜

灯，睡了
房子，睡了
化工厂
有怪味的烟囱
偷偷醒来

它们
伸出长长的舌头
温柔地
舔舐着人们的梦

50.砖缝里的植物

扒开砖缝，挤出瘦小的身躯
摇一摇，风也无力
走不动根脚，展不开茎须
它们依然代言了寸寸土地

我们
不得不佩服它们的坚强
也不得不叹息
它们生错了地方
贫瘠和狭隘，限制了丰茂的想象
它们注定一生都要在低处
求阳光

51.问佛

佛啊佛
人们用最柔软的线条
把你从石头中请出

一只脚像一只渡船一样
人们把你塑造的那么高大
是想让你多担一些人世的悲伤

还是想让你
多分一些
慈悲的心肠

52.夏

天是漏的
雨，下
地是漏的
虫，爬
人是漏的
汗，出

中年如夏
漏洞百出

53.玉米地

挺直腰杆
佩戴碧绿的刀
风一吹
英姿飒爽

烈日炎炎
嗞嗞地
生长着力

一排排，一行行
守护
那，越来越瘦的故乡

54.母亲

起早贪黑
两头见月亮的日子多了
就把一根黑发
长成一丝月光

55.回家

叽叽喳喳
叽叽喳喳
老屋的枣树上
一群麻雀
用方言和我说话

56.立秋

从今天起
土地妈妈
开始收到儿女们的来信

而石榴
偷偷地准备了
一个吻

57.露

一颗露珠
在一片荷叶上打坐

风吹来
滴溜溜地转

好险啊
差一点就跟了风
跌落湖中

58.云

在天空流浪
没有根
风是方向

怀揣着忧伤
路过星星和月亮

一直在寻找
家在何方

一条河流
正巴巴地把你张望

59.大水缸

小时候
院子里的大水缸
甘甜，清亮

一轮
父亲从后山挑来的
月亮
舀一勺，晃一晃
舀一勺，晃一晃

60.小木屋

在清晨，在山上
在一片阳光里
风一吹，桃花就落了
一分落在屋外，一分飘入屋内
还有几分跟了流水

你用目光画画
我用目光作诗
相视时
我诗中有画
你画中有诗

61.岸边

弯弯的芦苇
和岸边垂钓的父亲
已没有了垂钓之心

一只鹅卵石
披着夕阳的外衣
在河底打坐

像在做一场法事
度一度
那些流走的日子

62.隔阂

玻璃
把雨拒之窗外

它永远都不知道
雨
只想一遍一遍地
为它擦洗尘埃

63.组诗：黄河

（1）
最初
是一条清浅的小溪
揉不进半粒沙子

只会装一些
小星星
像，孩童的眼睛

（2）
少年的你
叛逆，汹涌

有时走窄了
敢往石头上碰

（3）
跳过壶口
身段放低
越来越像一位母亲
哺育同肤色的儿女

五千六百六十四公里
几回回脐带绕梦，又醒

（4）
更像一位父亲
一头挑着高山，一头担着大海

嗨哟，嗨哟
一领众和
五千年来，只唱这一首歌

64.人之初

三岁的小侄女
用香蕉皮
为一只小蜗牛，盖了一床
棉花被

65.禅

秋风为夏树剃度
落了一地
蝉声

66.山雾

一架挂烫机，早起
用蒸汽，好把这皱巴巴的尘世
熨一熨

67.思

风吹皱一湖水
似你的
百褶裙

68.初秋

推开窗，放进一朵云
就像小时候从妈妈手里
接过一朵棉花糖

69.蚂蚁

顶一粒
别人牙缝里掉落的
米渣

70.萝卜

头发茂盛而水绿
长成后，被连根拔起
带着土地，新鲜的泥

被切成细丝
在咸水里腌，在毒日下晒
渐渐失去水分

最后，酱色的萝卜丝
筋道又有味
这，多像刻在母亲脸上的皱纹

71.母亲

无意间发现
街上的老人
都是您
母亲

那花白的头发
那佝偻的脊背
她们都穿着风霜
母亲
我羡慕那根手里的拐杖

不仅如此
院子里的
老槐树
老枣树
也是您
母亲

那摩挲的树叶
那错节裸露的根
它们都穿着花香
母亲
我羡慕那堵半截老围墙

72.目送

给儿子收拾好行李
十六岁的他坚决不让送

门，砰的一声
像他果断的表情

我和爱人赶忙挤向窗
偷偷地望

瘦高的个子
斜拉着拉杆箱
多像一个渴望独立的人字

渐行渐远
直到，挣脱了视线

73.游子吟

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
像一根细长的麻绳
被母亲纳进鞋底

离乡的儿女啊
不管走多远
脚下总有一条
回家的路

74.七夕

老牛，把太阳
提前背下了山

织女，把银梭子
挂在了桥栏

旋转的星空，单曲循环

银河清浅
掬一捧，扬一扬

不小心，把悲欢
洒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