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楼空调一张口
夏夜闷热就远远躲开
童年夏夜何时成记忆里奢侈品的
今夜忽然觉得

蚊子被晚炊诳进茅屋后
小人物体味根本无法追踪

交换场地时偷偷从屋里顶出一张芦席
往门前老槐树下一铺
小伙伴们就躺成横七竖八几块泥巴

枝叶缝隙间星星如一块块水果糖
端坐在水平座始终不掉下来

与二狗黑蛋他们说些胡扯八拉时
树上金龟子交配嗡嗡声一直捣乱

邻村零星犬吠添加着夜的神秘
露水如迷幻药飞进眼帘时
朦朦胧胧就进入无梦睡眠……

半点也不担心会不会自然醒是因为
父亲的大拇脚指轻轻一点
晒在屁股上的晨光就会碎落一地

多么想再睡一次故乡儿时那些夏夜哦……


乘 凉

正午，将肉身设置成烧烤模式
这，并非是绿叶的阴谋
也绝非日晷的主意
上帝，在闭上一只眼的同时
就必定会张开，另一只眼

在不知电、空调为何物的乡下
下田大半天才回家的妈的身边
我，如同一头跟前跟后的羊羔

锅上一瓢水，锅下一把火
妈说：“去去去，别碍事绊脚的
去树底下乘凉去”

树底下，三大爷坐的小板凳
还没他屁股大
身边放着的一束苘匹中，有两绺
从他屁股底下抽出

他左手握一绺，右手握一绺
右手在上，左手在下
两手一搓，一寸麻花绳就成形
每搓一把
叼在他嘴上旱烟管间的烟布袋
就向左晃悠三次，向右晃悠三次

“小子，过来”。含着烟管
三大爷口齿仍那么清楚

坐在三大爷身边的阴凉地上
三大爷一边搓绳，一边抽着旱烟
一边给我说书

“会听书的往南边看，胯下白龙马，
手持亮银枪，白袍小将罗成来也……”
“吱吱——”
骤起的蝉鸣，将三大爷的说书声
撂倒在地


二姨娘的凉水

凉水、凉水
二分钱随你喝，不凉不要钱哦……

不足三里的双沟老街
六七十年代，卖凉水的二姨娘
独占整个夏日风景

二姨娘，细高挑个
一张瓜子脸，齐耳二刀毛
无妻无儿，孑然一身

那时的夏天，小镇没有大碗茶
没有饮料，更没冰激凌

赶集的乡下人饿了，啃一口山芋干
渴了，就喝二姨娘的凉水

二姨娘的凉水
取自镇外五里处百米深的妈井
清凉爽口，绵甜软净

两只水桶，各罩一张绿荷
水面漂几片新鲜玉米叶
桶耳上系两只葫芦瓢

二姨娘挑在肩头，行走街上
如微风吹柳，细雨打荷
不喝水，单看那做派就醉了

喝二姨娘的凉水，有要求
男人左手舀水，女人右手舀水
小孩子可以随便

八十年代初，没人再喝凉水
二姨娘将扁担、水桶供在家堂上
至死，也没取下来

今夏，我回了趟双沟老家
满街熙攘观光客中
没见一个二姨娘模样的人

口渴时，耳边仿佛又响起
“凉水、凉水，二分钱随你喝